韩先生：

给你写信，缘于人教版八年级《语文》课本选用了你的杂文《马说》。正因人教版选用《马说》，才让我上初中的外孙子，误以为我这个冒牌杂文家，会对《马说》有不同于课本的见解。

说实话，对于外孙子的请教，我是很谨慎的。于我而言，作为混迹体制内多年的小吏，不客气地说，对你在《马说》里就“千里马与伯乐”的牢骚，还是有些见解的。当然，与课本相左的理解，自然入不了时下语境的课堂，只能就教于先生。

学生们哪里知道，你写这篇文章，是在考取了吏部博学鸿儒科之后。换句话说，就是已经考取公务员，尚未得到提拔任用。这一点，对理解你这篇文章，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况下，让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去理解千年之前，为你当不上官所发的牢骚，多少有点勉为其难。

我说这话，确有亲身体会。记得1978年高考前，语文老师将《马说》抄在黑板上，懵懵懂懂地记住老师给出的标准答案，至于“千里马”生存环境的改善，不大可能进入被标准答案格式化了的脑子。我当年的困惑，四十多年后同样困惑着我外孙子。

老师只讲了你对封建统治下人才制度的批判，却忽视了你字里行间，透出的无望和悲凉！一个从十九岁参加科考，到二十五岁进士及第，七年中你参加了四次科考；从二十六岁参加吏部博学鸿儒科考，到三十四岁考中博学鸿儒科，八年中参考四次，才获得公务员资格的中年人，如果对现实的不公没一点纠结，还配得上十五年的努力吗？

然而，就因为你这点纠结，让后世文人反复曲解。你为了当官，厚着脸皮给宗室宠臣京兆尹李实写效忠信《上京兆尹李实书》，罔顾事实吹捧飞扬跋扈、搞得京城民不聊生的李实。假如把这一事实告诉孩子们，相信天真的孩子们，会被你的行为惊得瞠目结舌！你的精神贿赂，达到了物质贿赂无法企及的高度！

在李实斡旋下，你终于官至监察御史。关中大旱，李实却加重百姓税赋，这当然不对。你上《论天旱人饥状》疏，向朝廷反映情况，顺势建议皇帝命令京兆府减免税赋，想把李实之过当作你进步的台阶。当面拍李实的马屁，背后拆李实的台，这是事实吧？

你不仅用阳奉阴违对付宗室宠臣李实，还用此办法去对付唐宪宗！唐宪宗以迎佛骨，亮明了朝廷挺佛的态度。在全国上下，一致拥护唐宪宗重大决策之际，你却又发出《谏迎佛骨表》不同声音，谴责崇佛废礼的错误行径。

单看你因谏佛骨被贬潮州，途径岭南《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写出“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这样豪气干云诗句，绝不会相信没过一个月，就又借《到潮州谢上表》，写出劝唐宪宗封禅泰山的马屁文章。前者可以勇敢到以一人之力擎天地之柱，后者却又无耻至毫无底线地佞言妄说。

你对京兆尹李实前后不一的态度，对唐宪宗前后迥异的做法，很难让人将你归于言行一致的人！你批评伯乐不识千里马，难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是千里马吗？而马厩、饲料和养马人以及发现千里马的伯乐，今天是你所赞成的，明天又为你所反对。

单凭这一点，我对你的为人很不感冒！不过，我的见解能否对课本和标准答案，起到一种比较和参照的作用，还很难说。在我看来，圣贤孔子、公孙龙论马，要么人文关怀，要么哲学洞见。囿于“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马说》，不过“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而已。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谨以片纸，书一家之言。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祝

好

王俊良

壬寅三月廿日谷雨于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