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顾宪成,有联云“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对此联,有一种解释是所谓家国天下,不过家事事亲与国事事君而已。
史上,家事与国事的处理,凸显从政者的政治智慧。《宋史》载,宋仁宗得子,高兴之余想嘉奖百官。谏官王素反对,得子与边患,家事与国事,要国家花钱都有理由。钱花到哪边?却考验执政者。王素认为,钱“宜留爵秩以赏战功,储金缯以佐边费”,而不是去搞“面子工程”。
这个王素,曾被史家誉为“昭陵贤御史”。其“贤”,就在于容不得人主假家事之名,行祸国之实。人主如是,臣子何如?西汉三朝重臣,两任御史大夫,两任丞相的孔光,也是一个把家事与国事拎得很清,可以无缝对接的典范。
《汉书》载,汉成帝时,孔光任尚书令。这个职务,是掌管朝廷核心机密的要职。身居要职的孔光,在家中与家人闲坐,却从无半句言及官署政事。一次,有人好奇发问,长乐宫温室殿,种的都是些什么树啊?
孔光明白,家人聊天是家事,内容涉及官署,则是国事。尽管种树并不涉及国家机密,但“光默不应,更答以它语,其不泄如是”。显然,班固将孔光处置家事与国事的态度,由思想认识提高到对保密工作“其不泄如是”的高度。
“孔光之树”效应,对后世影响颇深。宋代丁渭,深谙此树之旨。当他由地方转运使,升迁至知制诰时,便扯起“温树”这面大旗,学习孔光好榜样,向中书省和枢密院表态,“谨当揣摩往行,轨躅前修。效慎密于孔光,不言温树”。
与丁渭表态“不言温树”不同,宰相王旦更见事工。《宋史》载,真宗朝宰相王旦,有几件家事特别彰显与国事的联系。第一件事,是以为“被服质素,家人欲以缯锦饰毡席”。“缯锦”即有花纹的丝绸,王旦就两个字“不许”,将家人铺张奢华的苗头,制止于萌芽状态。
第二件事,是“有货玉带者,弟以为佳”,呈旦。旦命系之,问“还见佳否”?弟不解,说“系之安得自见?”王旦语重心长地说:“自负重而使观者称好,无乃劳乎!”于是,弟弟明白了哥哥王旦的意图,理解了王旦不接受玉带的深层原因。
王旦临终,也不忘家事与国事界限,说“我家盛名清德,当务俭素,保守门风,不得事于泰侈,勿为厚葬以金宝置柩中”。儿子王素,主政地方“多惠政”,立于朝堂为台谏,敢直言谏“色”,让宋仁宗把纳入被窝的女人,乖乖地忍痛割爱,送出宫去。
王素谏色,有传奇色彩,却离民众遥远。倒是唐朝宰相娄师德,跟他弟弟任前一次纯属家事的谈话,堪称家事与国事模板。《资治通鉴》载,娄师德“其弟除代州刺史,将行”。娄师德找弟弟谈话:“吾备位宰相,汝复为州牧,荣宠过盛,人所疾也,将何以自免?”
弟弟胸有成竹,说:“自今虽有人唾某面,某拭之而已,庶不为兄忧。”娄师德听罢,神色大变,说:“此所以为吾忧也!”要知道,人家朝你脸上吐口水,是对你发怒。你把口水擦了,说明你不满,会使人家更加发怒。正确方法是:“夫唾,不拭自干,当笑而受之。”
在娄师德看来,“唾面自干”的意义,就是“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于是,牺牲家人利益乃至生命,便有了堂皇理由。然而,一个连家人尊严都难以保障的人,很难让人相信他的努力,是为国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