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端午节,于我是“吃”的愉快而温馨的记忆。那时,鱼和肉是稀罕物,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光临普通人家的餐桌,但端午有肉。生产队杀一头猪,按人口均分,虽数量不多,但有胜于无。最关键的,是有粽子。母亲把煮熟的芦叶和旱蒲从锅里捞到装着清水的木盆,便开始包裹粽子。粽子裹好,入锅尚未煮熟,那既浓醇,又清雅的香味,便弥漫了整个村子。
“吃”已不成问题之后,虽然“吃”仍是过节的一个重要内容,但其所具有的表征意义,正在逐步完成由物质层面向精神层面的升华。粽子依然为美味,心中的感念仍伴着香糯。
苏南的端午,和北方,以及夹在南北之间的我的老家江淮地区,颇多不同。他们裹粽子,却不用在我看来“窈窕”“儒雅”的柴叶,而是用那种宽阔、硕大的江柴叶或箬竹叶,而且,并不是一色纯的米粽子,糯米之外,肉、枣、莲子等,花头之多,非我所能尽言。最重要的是:他们吃粽子,吃之外的意义,竟然不是为了屈原,而是为了纪念一个叫伍子胥的楚国人。
我住的小区外,有一条叫胥江的河。这是一条历史早于大运河的总长仅三十里的运河。伍子胥从楚国逃难至吴国,得到吴王阖闾重用,拜为宰相。伍子胥“相土尝水,法天象地”修筑了苏州古城,出于多方面的考虑,组织民力,开挖了连接太湖和古城的这条河流。有了这条河,苏州才有了跨越千年的繁华,才有了今日之“东方威尼斯”的美誉。这条河被叫做“胥江”,是百姓为国之功臣,民之贤相所立的一字(胥)、或曰无字之碑。在苏州,胥江之外,还有胥门、胥口、胥山、胥弄。伍子胥被夫差赐死,要求将头颅悬挂于城门,他要看到不听忠言,终致国毁政亡的历史一幕。这一幕,他不幸看到了。不过,痛心之余,他亦应有所欣慰:虽遇昏君遭冤屈,却得黎民常缅怀。
在毗邻苏州的浙江绍兴一带,人们端午吃粽子,要追思的,却是一位叫曹娥的孝女。《后汉书·列女传》有载:曹娥的父亲能弦歌,为技擅向鬼神求福之巫祝。汉安二年(公元143年)农历五月五日,在祭祀活动中落水溺死,寻尸骸不得。年仅十四岁的曹娥,沿江号哭,悲声昼夜不绝。十多天后,投江随父而去。此事传至官府,县令度尚为其立碑,使其事迹广为布扬。之后,每至端午,当地民众都要以吃粽子对其进行悼念。殉父不足取,亲情足歌讴。
如果说,端午悼念伍子胥或者曹娥,带有以江南为基础的区域特征,对屈原的缅怀和悼念,则具有更广阔的时空涵盖。屈原早年受楚怀王信任,任左徒、三闾大夫,兼管内政外交大事。提倡“美政”:对内,主张举贤任能,修明法度,对外,则主张联齐抗秦。然而他的主张遭到贵族利益集团的反对,怀王听信谗言,将其放逐。“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政治理想彻底破灭后,屈原自沉汨罗,以身殉国。在所有入围端午故事的历史人物中,无疑,屈原影响最大,其所体现的家国情怀,分量最重。
与端午相关的历史人物,南北有异,过端午的形式表现,亦因不同的区域特点而风俗各异,但无论是吃粽子,喝雄黄酒,还是吃糕、吃馍、吃面条饺子,无论是小孩系彩线,门窗悬挂艾草菖蒲,还是佩香囊,划龙舟,都是优秀传统文化多元性的生动展示。
说一下陕西的“屈原馍”。最初,“秦人”制之,居然是因为屈原投江而大快朵颐。他们自有道理:如果屈原的政治主张得以实现,秦楚之间“国际”竞争,鹿死谁手,或未可料定。当然,“屈原馍”也是对楚怀王昏庸的嘲讽,如今已成为纪念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的形式。
多元,才有精彩纷呈;根植于历史,又与民间情感息息相通,才有精神的传承与升华。端午节,虽各地风俗有异,但其所彰显的忠、孝、贤之精神,却一脉相承,不断光大。
(作者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祖籍盐城,现居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