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看视频,见某地一基层领导,在接待上级前来视察工作的领导时,双腿微屈,两手下垂,脸上堆满笑容,给人的感觉是谦恭而拘谨。然而,这同一个人,当他到基层视察、检查工作,新闻图片中占有“C位”的他,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一脸的矜持,眼睛似眯未眯,尽显舍我其谁的自满。对上恭谦对下倨,态度迥异,判若两人。
《尚书》云:“满招损,谦受益。”《论语》有训:“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无论自己位阶海拔几何,待人接物时的谦恭都是一种修养与美德。作为下级,以恭敬谦逊之态面对上级,乃礼仪之所需,亦情理所当然。然如朱熹所云:“谦固美名,过谦者,宜防其诈。”如果一见领导,便手足无措,但知逢迎取悦,全然丢失自己,这绝不是一个下级对上级应有的正常态度。
谦恭贵在真诚。一次看手机上推送的本地新闻,见一个熟悉的地方领导接待上级领导的画面,凑巧晚间散步与之相遇,当我说及在电视上看到他接待领导时,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最近接待太多,很烦,很累,没几年退下来就好了。想起他在电视上站在领导一旁时脸上灿烂的笑容,我一时无语。
作为一种传统美德,谦恭必须具有对上对下的一致性。现实中,对上谦恭,对下倨傲者,不乏其人。有的地方官员,对上司,谦恭周到细致,绝无半点差池,而对下属,轻则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重则吹胡子瞪眼睛地训斥。还有的人一旦成为领导,立马由恭变倨,相遇昔日同事或朋友,你不招呼他,他绝不会招呼你,甚至你招呼他,他那木然的表情,让你希望永远不再和他相遇。其实,单一的对上“谦恭”,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恭谦,是为功利所驱使的职场表演,只能让旁观者甚至清醒的被“恭谦”者心生鄙夷。
某些官员对上对下态度的迥然不同,是两千余年专制集权体制遗留的积弊之一。清代官员面见皇帝时,需行三跪九叩之礼,而转身面对百姓,则立刻摆出一副“父母官”的威严姿态。这种双重人格的形成,除了历史的原因,还与权力的运行机制密不可分。如果权力只是自上而下地单向流动,官员的升迁贬黜,完全掌握在上级手中,自然会造就唯上是尊、唯上是从的行为逻辑。如此,封建官场中一些人两副面孔,对上“谦恭”对下倨,也就不足为奇了。
美国社会学家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中提出的“拟剧理论”认为,人在社会互动中如同演员,根据不同“观众”调整自己的表演。但当这种表演变成常态,真实的自我就会逐渐迷失。在上级面前装出谦卑,在下级面前端起架子,而真实的自我则在这两种极端之间被挤压得无处安放。
上下级关系一旦被扭曲,危害极大。它将本应建立在共同目标和责任基础上的工作关系,异化为纯粹的个人依附关系。为了迎合领导,有的下级常常只报喜,不报忧,上级则容易沉溺于虚假的政绩幻象。而且,恭以事上,倨以对下,由此产生的“示范”作用,对社会的各个领域、各个行业,乃至整个社会的人际相处,都会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建立良好的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必须从制度和文化两方面入手。在制度层面,应当建立多元化的官员评价体系,让民众满意度、工作实绩等因素在官员晋升中占有更大权重。同时,需要加强权力运行的透明度,把公众监督引入权力监督机制。在文化层面,则要重塑健康的权力伦理,倡导“权力即责任”的理念,消除官本位思想。当我们看到官员不再需要根据对象不同而变换面孔,能对上对下一视同仁,尤其是能对下给以真诚的谦恭,政治及社会生态,便会更加健康与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