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石新跃，今年62岁，佛堂镇石楼村人，15岁拜师于王泽奶学习传统手工牛皮箱的制作。2000年开始在佛堂老街设立门店，制作并销售传统手工牛皮箱。2010年加入义乌市手工业协会。
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父母是农民。1977年，我15岁，在乡校完成了初中学业。为了不再当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就想学门手艺。当时恰好我姨夫王泽奶是做牛皮箱的，我就开始跟他学习。我的师公在佛堂做牛皮箱也是出了名的，有一家叫“老恒和”的皮箱店。我有一对从上海收来的老牛皮箱，里面有“老恒和”的字样，就是我师公做的，很可能是民国时期的东西了。
我师父当时没有开店，就是自己在家干活。他家在佛堂老街上，箱子做好了，就放在门口卖。镇上有集市的时候，也会到集市上卖。有时候别人喊他干活，他也会上门。
20世纪70年代，义乌习俗是女儿出嫁一定有三件套——两床棉被、一套桌椅以及两只箱子。箱子既不是皮箱也不是樟木箱，只是普通木箱，材料、做工都是比较差的。只有非常有钱的人家，会再添置一台缝纫机。
那时，牛皮箱属于奢侈品。普通木箱，一对只要四五十元钱，而牛皮箱一对要百来元，是很多人一年的收入，所以买牛皮箱的人非常少。当学徒时，每天干的活单调枯燥，我跟师父学了半年后就不想做了，转头去东阳跟随其他师傅学习木工手艺。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在木工方面有挺高的天赋，学了一年以后，手艺进步神速。那时很多工具都要自己做。我没事就自己琢磨，怎么样才可以更方便顺手，非常用心。
后来，师父找到我，以还没完全学会牛皮箱制作为由，劝我回去重新学习。这一次，我跟着师父学了两年，逐渐掌握了传统牛皮箱制作技艺。
牛皮箱制作大体上可以分为做木胚、裹牛皮、上漆几个阶段。但每个步骤都非常繁琐，每一道工序都要用心，才能做出四面光滑、密合坚硬、经久耐用的牛皮箱。
牛皮箱的制作开始于木板。首先要选用下半年砍伐的干燥杉木板。这样的木板做出来的箱子干净齐整，坚固耐用，不易变形，也不容易生蛀发霉。木质太硬不行，太软也不行，有水分更加不行。所以下雨天我就不能干活。
将木板一块块拼接成合适的大小后，组装成一个箱子。由于牛皮箱对平整度的要求非常高，所以这一步很考验木工水平，各部分要拼得天衣无缝，尺寸正好。特别是盖子的尺寸要和箱体的尺寸分毫不差，盖上箱子，接口平整，既不会左右偏差，也不会咬合不均。还需要将表面打磨平整光滑，后续裹上去的牛皮才会平整。
我当年学习的木工手艺，正好为牛皮箱制作打下了基础，也让我在牛皮箱制作过程中，有了一些新想法。过去，拼接木板只用胶水，时间久了难免不牢。后来，我开始在这个步骤中加入自己制作、烘干的竹钉，让木头之间契合得更加牢固。为什么不直接用更方便的铁钉？一方面是因为后续还要车线，如果木头里有铁钉，会导致针头歪斜，走线不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热胀冷缩的效应对竹木材质影响比金属大，用竹钉可以减少由此产生的缝隙。以前的牛皮箱，盖子和箱体之间单纯靠一层牛皮连接着。我后来就在连接处加上了滑动的金属条，可以更稳固地开合牛皮箱。
做好了木箱，接下来就要裹牛皮了。我一直使用的都是天然的牛皮胶。这种胶水不仅粘牛皮时会比较平整，而且非常牢固。不像化学胶水，很容易失去黏性，开胶后就没有用了。天然牛皮胶的话，加热一下就可以恢复黏性。
但这种胶水制作使用起来比较麻烦。要把牛皮浸泡在水里泡发，然后加水慢慢加热熬制，差不多得熬一个晚上，牛皮就会化成具有黏性的胶水。熬胶很讲究火候，熬得太老刷不动，熬得太嫩又粘不住。火候到了，就必须在那个时间内，一口气把牛皮包好，不能停下来。
裹牛皮这一步非常考验技术，也非常关键。牛皮要选用冬天剥下的头层皮，先喷一点水，否则再大力气也拉不开、展不平。在木胚和牛皮上分别均匀涂上胶水，然后将牛皮抻平贴合。贴上去后要用竹签刮平表层，如果有气泡则可以用针戳孔放气。一面好了马上就下一面，再下一面，这个过程要非常迅速，注意力高度集中。因为如果出现褶皱，牛皮箱很可能就毁了。如果牛皮抻得不够舒展，则箱子很难齐整；如果抻得过了头，后续收缩力太大皮子容易破。其中的尺度，只能靠经年的手感把握。牛皮裹好以后，还需要在箱体内部贴上棉布，侧边钻孔缝线，用以加固。这样，一个牛皮箱半成品就算做好了。
此时的牛皮箱，外表是浅黄的牛皮色，还需要上漆晾干，才能变成喜庆的深红色。上漆也是一门技术活，我一直交给小舅子贾贵禄负责，和他合作了40多年。他用的是纯天然漆树的漆，按1:1比例混合增加亮度的桐油。油漆要熬干水分，才能非常透亮。如果没熬透，就会起雾，不透。颜色也是按照我的要求专门调制的。
上漆的时候要一层一层地上，一层干了之后才能上下一层。但天然生漆是慢慢干的，所以这个过程要好几天。还要看天气给不给力，如果一直下雨，时间会拉得更长。所以做一对牛皮箱，工期有时需要数个月，原因就在此。最后，生漆晾干，再加上铜锁、铜环等五金，光可鉴人、棱角分明、精致贵气、防潮防蛀、世代传承的牛皮箱才算制作完成。
随着改革开放，义乌人腰包鼓了，大家生活条件好了，开始注重仪式感。以前都是有钱人才会用的牛皮箱，普通人家也都买得起了。我的牛皮箱生意日渐兴隆。
原本我也和师父一样，在集市或者交流会上卖东西，但我们佛堂这边上半年没有交流会。之前卖牛皮箱，要么放别人店里请人代卖，要么就是存着下半年卖。随着牛皮箱越来越受欢迎，我就想开个店，一年到头都可以卖东西。2000年，我在佛堂老街上租下一个70平方米的店铺，不仅卖牛皮箱，也卖铜烛台、热水壶、樟木箱、联担篮、首饰盒、红漆扁担等喜庆用品。这一年，也是牛皮箱销售最火的一年。当时如果顾客下半年要嫁女儿，得提前半年付定金，下半年来取。那个时候我还请了一个帮手，一年就做了一百多对皮箱。当时一对大牛皮箱的价格涨到了300元。我不断提升自己手艺的同时，还根据传统婚嫁文化，制作出大大小小的牛皮首饰盒、梳妆盒、衣箱、书箱等，寓意长“箱”厮守，婚姻美满幸福，也非常受欢迎。
后来，牛皮箱的热度慢慢降低。因为年轻人觉得牛皮箱在日常生活里不太用得到，一般新装修的房子里都有大衣柜，牛皮箱没地方摆放，用起来不方便，和新潮的装修风格也不搭配。另外，随着牛皮箱的火热，市面上出现了很多滥竽充数的产品，让大家对牛皮箱的质量不信任。
店里喜庆用品生意反而比牛皮箱好。我一年忙到头，只有夏天天气最热、店里客人少时，才有空静下心，为老客做牛皮箱。这个习惯保持了20多年。
这么多年，我做了几千对牛皮箱，从年轻小伙子到现在花甲之年。别人觉得做这个事又脏又累，无比辛苦，我却觉得甘之如饴。因为我喜欢做牛皮箱，也很愿意去做。让人欣慰的是，时至今日，依然有人重视传统婚俗，并且愿意花费钱财添置一些传统物件。现在，一对大牛皮箱价值上万元，依然有客人专门来找我制作。
如今，这门手艺的传承成了难题。大多年轻人觉得这个活儿又热又累，时间又长，不是特别的挣钱，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学。希望随着佛堂发展，越来越多人能了解和欣赏传统牛皮箱，也让这门技艺继续流传下去。
口述人：石新跃，1962年生，佛堂镇石楼村人，第七批义乌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统牛皮箱制作技艺”传承人。
整理人：全媒体记者 华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