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做了个噩梦。

我梦见我们四个人在爬黄鹤山，其中就有王副局长，他总是把手放在我屁股后边。他经常这样，只要和女同事在一起，他的咸猪手就闲不住，总喜欢放在女同事屁股后边。可那天我穿着裙子呀。我忍无可忍，抽身从山径边捡了块石头，朝他后脑勺打了一下，结果他倒地就死了。我去自首，我说我是过失杀人，但法院判我死刑。我放声大哭。我不想死，孩子才五岁。我求我家那位去找张局长，请他无论如何帮个忙找法官通融通融，改个死缓或无期都行。他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报答。我家那位竟不管我的死活……我失声痛哭了半天，都快哭死了。

噩梦伤神，但更伤神的还在后头。第二天我垂头丧气去上班，结果怕什么就来什么，我在单位附近的车站刚下车，就碰到王局长。他癞蛤蟆张大嘴，叫住我后，就伸手……梦境重现，现实中更胆战心惊，我拔腿就跑。午休时，我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厄运就是这个时候降临的。“叮咚!”闺蜜在微信上说她老公出差了，晚上来我家蹭饭。以往我会热情响应，与她谋划晚餐和夜生活，聊到忘了上班时间；但这天我“嗯”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连在城市那头的闺蜜，也觉出我的情绪不是一般的低落，再三关切地问我出啥事了？在闺蜜面前，我没设防，就把昨晚的噩梦告诉了她。

可她看了连嗯都不嗯一声。这还是闺蜜吗！

手机一直在叮咚作响，那是单位“大家庭”中，办公室小陈刚刚发了个通知，@所有人，大家就忙着“收到”。我趴在桌上，迷糊了一阵子，点亮手机屏，发现闺蜜还在问还在猜，列了七种家庭可能……我不是都告诉她了，可我的文字去哪儿了，怎么不在我们的对话框里？完了！我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了两秒。我居然把噩梦码在“大家庭”里，赶紧撤，但为时已晚。我截屏给闺蜜，现在怎么办？她叫我看一下单位群里的反应。

“大家庭”里，第一条是通知。

第二条是我的“收到”。

第三条是我的“噩梦”。

从第四条到最后一条，都是其他同事的“收到”。

看上去，他们的“收到”，都是对我的回复。

我哪里坐得住呀，拔腿跑去卫生间，嘀嘀嗒嗒了没几滴，就被铃声吓回来了，是纪检组小李子打电话让我去一趟，我还傻乎乎地问什么时候，他说马上。见到小李子那张脸时，我突然停止了浑身哆嗦，那是一张看不到任何表情，但能看到心里在笑的脸。我必须破罐子破摔，发错消息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我别无选择。我说了王局长把手放在我屁股后边有五次，三次是我自己发现的，两次是别人告诉我的，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哪些人在场。我还说了他把手放在女同事屁股后边有八次，四次是我亲眼看见的，四次是听女同事自己说的。小李子始终绷着那张幸灾乐祸的黄皮，很有耐心地速记，最终合上笔记本道：“今天就先这样吧。”

这天余下的时间，我呆若木鸡，又胆战心惊。

我总以为王局长非找我算账不可，但是没有。

闺蜜让我下班后，特意迟走一刻钟，但依旧碰到三五个同事，他们的神情和小李子如出一辙，我落荒而逃，好在闺蜜提前赶到单位附近接我，我上车就问，我是不是该辞职走人。她问错在我吗？凭什么该走的人是我，而不是咸猪手。她说早就该捅破这层纸了，看他还敢再伸咸猪手！闺蜜叫上我一家下馆子，我吃啥都味同嚼蜡，我家那位胡吃海喝；我害怕明天，不想上班，我说从明天起我就做个全职太太吧，呛得我家那位骂我脑子有问题。闺蜜以她老公出差为由，当晚就赖在我家，陪我度过了不眠之夜。

之后三天，若不是闺蜜天天开车接送，我肯定逃之夭夭。出事的第二天去上班，我想死的念头都有，离单位越近我越胆怯，但她不允我脱逃。第三天，我竟没有碰见任何同事，仿佛他们有了约定，这个时间段把路都让给了我。第四天，我开始自带饭菜，情愿吃冷的，不再去食堂。第五天，闺蜜老公回来，我也缓过神来了。尽管出事后，我天天做噩梦，梦里的石头日益壮大，但只是压在我胸口。这天上午，小李子又把我叫过去，说经过组织调查，其他女同事不存在我所说的问题，至于我自己，是否能提供证据？我说我有过视频，但删了。“那就是没有。”他还旁敲侧击我和张局长的关系。张局长是一把手，我有困难不找他找谁。他说经组织研究决定，就不追究我的法律责任。什么意思？是我犯法了吗？我像吃了苍蝇，一阵恶心。小李子还是那张脸，说：“就是让你安心工作。”

我成了单位的危险品。女同事畏而远之。男同事则反复无常，明明前一秒还冲我微笑点头，后一秒就翻脸不认人。我也懒得猜摸，把自己锁进保险箱里。不久，就传出我和张局长有一腿，版本日益增多，无不下作；我气归气，但苍蝇吃多了，满嘴苍蝇也就不过如此。顶头上司黄处成了小鞋批发商，三天两头找我茬，日子难过也得过；换在当初，我肯定坚持不下去，但现在已狠下心来，我倒要看看咸猪手能把我怎么样？

冬至过后，张局长调去信访办；王局长扶正了，当上一把手。

我唏嘘不已，我的噩梦几经发酵，成了张局长的噩梦，也可能成了其他女同事的噩梦；张局长走了，而我仍在老单位，我在梦中就常举着一块大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