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旧唐书·张九龄传》所载,安禄山讨伐契丹失利,主将张守珪奏请朝廷将其斩首抵罪。张九龄本视安禄山为奸诈之徒、朝廷后患,故而在张守珪的奏文上留批,建议将安禄山斩首。玄宗看后,说:“卿岂以王夷甫识石勒,便臆断禄山难制耶?”玄宗不仅断然否决了张九龄的意见,对安禄山未予追究,而且,清楚地向他发出弦外之音:不要自作聪明,少自以为是。
又遇李林甫向玄宗荐牛仙客任知政事。张九龄连泼冷水,说此人不可用。玄宗联想到启用李林甫时,张九龄也对他说“不”,怒从心起,旋罢去张九龄相职。之后,张九龄荐举的监察御史周子谅弹劾牛仙客“滥登相位”,被廷杖毙命,张九龄则坐“举非其人”,而再贬荆州长史。这次被贬外放,张九龄一去不归。四年后,他从荆州回乡拜扫先人之墓,因病卒于曲江。
清人编《唐诗三百首》,张九龄的五言古诗《感遇》、五言律诗《望月怀古》入选其间。前者赫然列于卷首,后者中“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两句,千余年来,一直是人们中秋赏月的必诵之作。然“诗”途通畅,张九龄的官场生涯却一波三折。登进士第后,赴京应吏部试,授秘书省校书郎,又遇太子李隆基举天下文藻之士,亲自策问,他应试对策优等,升为右拾遗。李隆基即位后改任其为左拾遗。其间,由于性格率直,以“封章直言,不协时宰”而招致宰相姚崇不满,因以秩满为辞,去官归养。
回到岭南故里,有感于当地交通不便,他向朝廷状请修凿大庾岭古道获准,趁农闲征集民夫,组织施工。他亲临现场,督察指挥。工程完工,南北交通得到极大改善。作为对他的奖掖,张九龄又被召入京,拜左补阙,主持吏部选拔人才。因为得到宰相张说的赏识和提拔,张九龄曾一度有所作为。但张说因作风强悍、行事专断遭遇弹劾被罢相,他也被调出京师,先后任洪州、桂州都督,岭南按察使。
由于玄宗对张九龄有出自内心的赏识,也由于张说在任时的力荐,731年,张九龄再次被召入京。他先升任检校中书侍郎,后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主理朝政。惜好景不长,两年后,这位“爱卿”终于因直言惹怒皇上,被贬职放逐荆州。
九龄为相时,常有诤言触龙鳞。至李林甫为相,明确指示朝中谏官:如今天子圣明,群臣顺从圣意都来不及,还需要什么谏论?他自己则对上阿谀奉迎,对下专横跋扈。被“承平”假象蒙蔽的唐玄宗,昏庸放纵,沉湎声色。危机四伏,矛盾累积,终于导致“安史之乱”爆发。京师沦陷,马嵬坡杨玉环魂断香销,逃至成都的玄宗,从权力巅峰跌落为“太上皇”。感今思昔,物是人非,李隆基每每想起张九龄曾劝阻他启用李林甫、劝他杀了安禄山的先见之明,便泪雨滂沱。他从成都“遣使至曲江”,对长眠那里的张九龄进行祭祀,其实是对昔日臣属诉说自己心中深切的忏悔。
张九龄离开后,凡有人向玄宗推荐拟用官员,玄宗总要问上一句:此人“风度得如九龄否?”九龄既去,再得遇如九龄者,谈何容易?遇君不知惜,君去恨断肠。与张九龄一同离去的,还有“开元盛世”的最后一抹辉煌。
进入暮年的玄宗在备受凌辱中死去。“此恨绵绵无绝期”。比玄宗晚生近九十年的白居易的这句诗,写的是玄宗痛失美人之恨。其实,对于集权力于一身的君主而言,美人如花草,掐去又重生。爱宠武惠妃病死,李隆基日夜思念,寝食不安,但一遇儿媳杨玉环,又一样爱得死去活来。倒是忠臣难遇,诤言难得。倘玄宗地下有知,看到白居易的这句诗,一定会别有一番滋味到心头。他的绵绵之恨,首在因失去诤臣而痛失龙椅,其次,或许才是失去那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玉环。
而对于“我本将心比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的诤臣张九龄,当更是此恨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