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骤至的午后，无伞的我习惯性踅入一家书店。在黑压压的书架间划行，在寂寞的，摆放纯文学的书架畔上岸。胡乱提起一本厚重的书，还没有浏览完目录就匆匆放回原位，又随意提起一本，没过一分钟又放下。如此反复了多次，感觉极度沮丧，竟然找不到任何阅读文字的欲望。

书还是这些书，难道那个曾经视阅读如命的心被世俗风尘蒙蔽，任凭风沙侵蚀？

窗外的雨还在鼓噪着磨人的曲调，涌进书店避雨人增加了不少，一向空旷的书店人气骤增。嘈杂赶走了寂静。在喧闹中，看着花花绿绿的图书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眩晕，我干脆坐在一个角落里发呆。

忽然，一个敲击金属般的嘶吼声镇痛了我的脆弱耳膜。是位老人歇斯底里在呼喊：“服务员，《三国演义》在哪里？服务员，《三国演义》在哪里？”这两记轰响击溃了书店所有人的喧哗。满店的人朝老人张望。我的发呆活动没法进行，觉得有必要看看那位声如响狮，势如张飞的老人。

老人是位典型的老农形象，白发、黄脸、灰衣、青裤、黑鞋，除了五官，其他和我那在农村的父亲没有两样。老人在一位少他很多的妇女的搀扶下，像猎狗寻找猎物一样在书架上搜索。或许是“误入书林深处，眼花不知书路”，他根本就找寻不到自己想要的书。老人满脸的褶皱焦虑得有点痉挛。

坐在收银台处闲聊的服务员听到局促呼喊后急忙赶来，并立即带领老人来到摆放《三国演义》的书架旁。老人看到一整排《三国演义》，眼睛遽然发亮，赶紧从书架上剥出一本，小心翼翼地托着，像孩子般捧着一件希冀许久的玩具。我分明看到他托书的双手在晃动。

妇女如释重负，说：“哥，我说能帮你找到，你还这么急。这下你的愿望实现了，回去后慢慢看吧。”老人眼神羞涩，脸际似红云掠过。

老人左右手交替摩挲着《三国演义》的封面封底，催促着妇人去付款。妇人搀扶着老人很快消失在琳琅满目的书丛中，可他蹒跚的身影却让我陷入久久的遐思。

一个执着买《三国演义》老人该是一位怎样的老人？

我忆起了我的父亲，一个能识点字的乡村老农。父亲长年累月在田间劳作，汗水、疲惫、伤痛日日相伴，有时想找点文字看看，可哪里有书可读？偏远的乡村、世俗的母亲是不可能让父亲去做读书这种高雅的事情。我清楚记得，我上小学那会儿，我的课本时常有烟草的气息，一次半夜梦中惊醒，发现原来是木讷的父亲在深夜偷偷阅读我的课本。

眼前刚消失的这位老人，肯定对书有着极度的热爱。或许常年待在乡村，难得见到梦寐的书籍。如今，逮到一个进城机会，在城里妹妹的搀扶下，终于有机会来到书店。从他的表情，或许这本《三国演义》就是他人生的第一本书。遥想在某个乡村，这位老人一定会在晨光熹微或晚霞漫天之际，坐在村口，忘情地品读着他的《三国演义》。

我忽然觉得，我也应该买一本《三国演义》，虽然我书柜里躺着一本。我想我买下来之后应该用快递寄往乡村，寄到一个叫“刘富根”的人手里，因为他是我那白发苍苍的父亲：一个一辈子还未曾拥有一本书的乡村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