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化是义乌文化的根源。我们解读孝义的当代价值,应当尊重文化在地理空间内的衍生与演变历程,尊重文化形态变迁的内生动力,同时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寻求孝文化与其他文化的关联点,以文化交流为媒介,加强理解,增进共识。义乌是一座以“孝”命名的城市,带有孝义内涵的地名不断强化着本地人民对于孝的实践,彰显了人民性的衍生基因;本地忠孝同构的认知传统逐渐积累起孝文化可传承的动力框架;通及四海的孝文化普适性更是生成了商贸往来中的可沟通与可信任,从而使孝文化与义乌这座充满活力的世界小商品之都实现血脉相融,息息相通。大力倡导孝义,将会有助于义乌形成内外循环的有机结合,也将有益于形成地方叙事之下的文明交流互鉴。
义乌地名源于人民向善的文化想象
义乌古称“乌伤”,根据学者考据,乌伤县设置于秦代。可考的建县年代可以追溯到《汉书·地理志》。关于“乌伤”这一命名,历史地理学者陈桥驿先生解释为“乌伤”是古越人的地名,北方汉人统一全国后,继承了古越人的地名读音,具体内涵已经不可考证。关于命名的另一种解释是语音直译的“乌(鸦)(受)伤”,依赖于民间口口相传,科学性远不如前一种解释,但是更为普遍也更受推崇。义乌地名之所以被赋予孝德感天的文化内涵,也是因为后一种解释更符合义乌人自命乌孝后代的地域文化想象。地方官员将颜乌孝德的故事用于本地宣教,通过正式的祭祀仪式彰显孝的神圣性,通过官员上任时对颜孝子的拜谒强调孝的本地性,通过日常对孝亲行为的旌表突显孝的普适性。孝行在义乌逐渐固化为一种集体文化记忆,使孝得以行于内、显于外,内外相融。
义乌旧县志中有称颂本地民情风俗的记载:“颜宗流风薰被,民多尊长孝亲,衷心为国”,认为在颜乌故事的影响下,义乌人孝亲的行为得以代代相传。在“颜乌葬父”传说的发源地,义乌苏溪镇颜村一带,依然保存了历史上家族聚落而居的古迹,严肃的孝亲传统让大家族聚而有序,生生不息。颜氏家族的后裔历经两千多年,依然保存着对孝亲文化的敬畏。2023年冬,颜氏第七十七代孙根据家族传统,穿着草鞋为母亲送葬。虽然时至今日,很多关于孝葬的传统被改变甚至省略,但是在这个以孝为名的地方,那些被赋予地方意义的,或新或旧的孝亲实践,仍被完整地保存下来。一种归属于家族的集体记忆久久蔓延,悲壮的孝在村子里日久未散,成为村中每一个家庭反复讲述的故事。
家国同构框架下的孝文化内涵
古代中国,“孝”归属家族道德,“忠”则是一种政治道德。公元前222年,义乌建县名乌伤。公元前134年,在董仲舒提议下,“举孝廉”制度快速推行,逐渐成为官员选拔的主要途径。对于地方官员,推举孝德故事不仅可以教化本地人民孝亲敬老,达到敬吾老以达人之老的自治效能,同时官员自己也可以获得升迁机会。在官方推动下,采集孝义故事、树立孝义典范成为有内在驱动力的社会化行为。
义乌在孝义传统中不断融入民间智慧,形成独具特色的地方文化阐释体系。孝义强调家国一体、大孝报国。在“家国一体”的政治结构之下,孝义保存了以“为国效忠”作为“家之大孝”和“孝之大者”。
虞守愚,成化十九年(1483年)出生在义乌华溪村。父亲去世时,他哀痛至极,在父亲坟墓旁边建了一座草房,为父亲守墓,直至被亲友强行拆掉草房才回家。40岁时,虞守愚中了三甲进士,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深受百姓爱戴。但当他听闻家中胞弟病故的消息后,立即返乡亲自侍母,待母亲去世后,又为母亲守墓三年才回京复职。
由孝而忠,由忠返孝。乡村共同的孝义传统和每个家庭独特的孝义实践相互交织。义乌人普遍认为,不孝是要受到外界指责和严厉惩罚的,而颜村一带的村民提出,在孝义故里,不孝的惩罚会更加严重。在颜村、颜坞村,每个家庭都坚守着独特的孝义家风。大家笃信,孝行可以彰显家风,增进团结,为家族的跃迁蓄力。这些被义乌民间保存的文化认知和非正式约束,促使孝文化在义乌代代相继,而且内涵不断丰富。同时作为有生命力的地方文化传统,孝文化逐渐演化为本地人文特色,并在地方生产由农转商的过程中,成为吸引外地客商与义乌人亲密合作的重要文化因素。
从颜村一带传承至今的乡村孝义民俗,大体上可以将孝义的内涵归纳为三个层面:第一是孝亲陪侍,敬亲睦兄。强调彰显孝亲行为的实施过程,并以此作为一种社会教育或者家庭教育;第二是孝亲为大,达至效忠。强调晚辈要在报国大业上有所作为,并推动家向外延伸,获得发展;第三是具象孝道,落于实际。这个层面强调身体力行、严肃执行。孝义实践发生于义乌每一个小家庭中,具体行为方式则根据实际有所调整,并形成一种流动的家庭共识。
推广孝文化应建立普适性价值观
在义乌,孝义的本地化特征显著,成为保存完好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地方实践。颜乌孝行感天动地,由乌鸦代替他完成安葬父亲的心愿,这个生动的故事,用普适的情感讲述了孝亲的纯粹至真,以及万物有灵皆有所感的共情基础。在儒家文化圈中,颜乌孝德感天的故事被编入专业典籍并流传于世界各地。在文化流动过程中,颜乌葬父的故事或被融入当地文化元素,或被改写成更符合当地文化想象的版本,呈现出多元文化交融的形态。在元代至正六年时期,高丽(朝鲜半岛古代国家)就曾出现为儒官权准所编撰的《孝行录》,刊行中国历代孝子孝行事迹,其中就收录了颜乌的故事。这些故事主要用于强调伦理教育意义,而不只是探讨学术意义。
如今的义乌,依靠国际贸易联通四海。不同肤色、不同信仰、不同国度的人来到义乌,除了创造财富的梦想之外,最能够打破差异的话题就是家孝,孝亲的实践沟通与意义交换成为具有普适性的全球话题。
孝义精神从“家”的伦理根基生长,最终升华为跨越国界的情感语言与文明对话的桥梁。其全球可沟通性源于三重维度的普世共鸣:
首先,孝是人类共通的情感语言。孝文化以“感恩—责任—回馈”为核心,直击人类共同的情感体验。孝的敬畏可转化为社会层面的信任协作、谦卑包容、家族至上,以及个体层面的血缘亲情、互助责任、代际反哺,成为无需翻译的全球伦理语法。
其次,孝是跨文明对话的实践桥梁。孝义精神通过具象化实践,消解文化隔阂。孝经过内涵的拓展也可以转化为信用货币,在互尊互信互敬的贸易共识中实现文化与行动的统一。
第三,对发展中国家而言,孝义精神可以与本土文化形成共振,实现跨文化交流共情。
义乌的实践揭示,孝义不仅是华夏文明的基因,更可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最坚韧的黏合剂。
郭雅静(作者系中共义乌市委党校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