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除了亲戚朋友,一般而言,是无权者给有权者送。这背后的逻辑简单直白:向掌权者示好,希冀能分得一杯羹,跻身权力的圈层之中。
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在古代的权力金字塔顶端,君王、皇帝虽“贵”为九五至尊,有时竟也会向臣子们馈赠礼物。面对这份浩荡的“皇恩”,有人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有人却毅然决然地选择拒绝。咱就只说后一种情况。
春秋时期,齐景公有一次大宴群臣。酒酣之际,有人提议,比试射箭助兴。齐景公当即同意。众大臣个个武艺非凡,有的百发全部中,有的百发九十中,有的百发一半中。待齐景公射时,他张弓搭箭,用力拉弦,“嗖”的一声,箭射出去了,却没有中靶。齐景公还来不及尴尬,众人却齐声喝彩:“主公好箭法!好箭法!”随即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齐景公一听,立即罢宴,离席而去。
齐景公找来未参与宴会的大臣弦章,倾诉心中的郁闷。弦章听罢,说道:“主公,‘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您可曾留意,您喜爱之物,臣子们便争相追捧,进而举国百姓也纷纷效仿。这就如同尺蠖,食何色之物,身便现何色。主公偏爱奉承之语,臣子们自然投其所好;若您听不得批评,又有谁敢直言进谏呢?”一番话如醍醐灌顶,齐景公恍然大悟:“所言极是!以后我拜你为师,有话但说无妨。”弦章告退,齐景公细细琢磨弦章所言,慢慢从烦恼中解脱出来。恰逢此时,有人向宫中进献十车鲜鱼,齐景公便命人将鱼转赐给弦章,以示嘉奖。当宫人将鱼送至弦章府上,弦章却婉言谢绝:“主公美意,臣感激不尽。但这鱼臣断不能收。那些阿谀奉承之人,不就是贪图封赏吗?若我收下这份馈赠,岂不是与他们同流合污了?”
嘉祐八年(1063年),宋英宗赵曙登基,或许是遵循继位惯例,又或许是因宋仁宗赵祯不是自己的亲爹,便将老皇帝遗留的东西赏赐给大臣。在一片“谢主隆恩”声中,众人告退,宋英宗单独把富弼留下,又格外赏赐给他一些器物。
富弼先是叩首谢恩,随即郑重说道:“如今国不富民不强,应以节俭为本,不可玩物丧志,臣不敢接受这份赏赐。”宋英宗面露不悦:“这些东西并非贵重之物,卿无需推辞。”富弼言辞恳切:“东西虽轻,却是额外之赐。今日臣如欣然接受,他日陛下倘若有逾矩之举,臣又如何直言劝谏?”宋英宗无奈,只得作罢。
大臣给皇帝送礼,属于下级给上级进贡,称为递献。一般而言,皇帝不会拒绝。乾隆皇帝就假惺惺地说:“盖进贡之意,不过曰藉此以联上下之情耳。”为此,开始朝廷还做出规定,向皇帝进献,要“任土作贡”,清代简称“土贡”,就是你地方上有什么土特产,就进点儿什么。比如山东,烟台苹果莱阳梨,乐陵小枣甜如蜜,你送点这些就行了。但各路封疆大吏心知肚明,乾隆皇帝对于文玩清供、书画珍宝、钟表玉石,无一不爱。于是进贡之物日益繁杂,从土特产、文房四宝,到奇珍异宝、西洋物件,无所不包。不用说,贡品的数量、质量与臣子的仕途升迁,注定紧紧捆绑。
而作为臣子,能得到皇帝送的礼,即恩施,代表皇帝对你高看一眼,圣眷优渥。别说拒绝,头磕破了也在所不惜。但接受这份“皇恩”真的百利而无一害吗?弦章拒礼,是不愿因贪图赏赐而沦为谄媚之臣;富弼辞谢,是担心受皇帝恩惠后,无法再直言进谏。“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古今皆然。看似是一份馈赠,实则可能需要以清白名声甚至身家性命为抵押。而拒绝皇帝赏赐,不仅会错失财物,更可能失去信任,陷入两难境地。弦章与富弼之所以令人钦佩,正是他们明知皇帝的礼物如同烫手山芋,利弊交织,却依然坚守公道,摒弃私心,以社稷为重,即便遭受误解、冷落甚至失宠,也在所不惜。
“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柏杨先生这句话,是对弦章、富弼这类秉持公心、坚守原则之士的最好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