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文化

打铁:千锤百炼方成器

金后高

火炉和器具

铁器样品展示

我叫金后高,1962年出生,福田街道祖科塘村人,我们家兄弟四个都会打铁。我哥哥金拾有,和父亲到过很多村庄打铁;大弟金后喜,年少时随父亲金积善学过打铁,1985年到部队当兵,退伍后就和我一起在打铁铺从业;小弟金金喜,从小给父亲打下手,继承了父亲的“元旦”品牌,在村里开了打铁铺到现在。

我们家族的打铁历史是从我外太公吴宏铨开始的。我外太公是江东街道大元村人,当年,他念及附近村庄农民农具坏了要到很远的地方修,非常不便,就跑去永康学打铁这门技艺,学成回来在自家开设打铁铺,为邻近各村乡亲修复和打制农具。吴宏铨儿子吴华明16岁起师承父亲,学成后搬家至江东街道鲇溪村祠堂开设打铁铺。

1948年,我父亲金积善去鲇溪村拜舅舅吴华明为师。学打铁的那年,我父亲16岁,师傅给他的工资是一年一担谷。为了学好技艺,他平时几乎没有休息,逢年过节也都待在打铁铺里。学成后,父亲回到村里,开始了他长达70余年的打铁生涯。

1956年,我父亲进入廿三里义东工具厂打铁。1962年,我父亲带着我叔叔金积盛去安徽宁国打铁,后来又到江西井冈山。那个年代的打铁匠都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谋生活,一个装稻谷用的箩筐,装着墩头、铁锤等几样工具,加上一个拉风箱。铁料是家家户户的废铁,木炭随处可买。一通上鼓风机,便是铁匠的操作台了,打铁人风餐露宿,走到哪里,打到哪里。

1968年,父亲带着我哥哥外出打铁,东阳、浦江及义北地区都留下他们的身影。村民需要什么,他们就打什么,主要是锄头、柴刀、菜刀、镰刀、铁锹、锅铲、剪刀等日常生产生活用品。1973年,父亲在家里开设了打铁铺,创立“元旦”品牌。之后家族中许多人都从事打铁行业,在村子里开设了一个个打铁铺,一度让祖科塘村变成远近闻名的打铁村。

从前农具需求量大,家中打铁铺生意红火,仅靠师傅根本忙不过来。我是14岁开始接触打铁的,当时还在读小学,每天早上起来先是帮父亲燃炉、拉风箱,放学回家捡煤渣、做煤饼,干到天黑,晚上帮父亲端油灯、打扇子。16岁那年,我早上起来要先打一会儿铁,然后才到前店学校上学。打铁很辛苦,天热加炉热,打铁人的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连鞋底里都积满了汗水,即使是寒冷的冬天,铁匠师傅也是挥汗如雨。父亲打铁,我就拿麦秆扇给他扇凉风。

初中毕业后,我正式跟随父亲学打铁。出师后,我和父亲做搭档在一起打了12年的铁。

打铁不仅是体力活,更是一份技术活。不同的器具在选材、淬火、夹钢方面都有讲究。打制一件铁具,一般要经过五六道工序,从选料开始,到加温、盯火候、锤打、淬火、磨口……每一步都需要极富经验的老师傅在场。打铁匠凭着眼力打造出理想的形状,靠的是日积月累的功夫。烧铁要精准把控火候,铁块没烧透不好锤打,烧过了就化了,必须是抓住那个刚刚好的瞬间。铁块烧红用钳子夹出,趁热拿锤子赶紧锤。师父的小锤和徒弟的大锤要配合默契,大锤必须紧跟着师父打过的部位锻打。在烧红的铁定形之前,动作一定要快。大锤要精确地砸到一个位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刚开始练的那阵子,我的两只胳膊都疼得抬不起来,手上磨起了厚厚的茧子。

父亲是打铁好手,母亲则是个生意能手。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和我们兄弟打好的铁器许多是由母亲挑出去卖,轻则四五十斤,重的百余斤,这铁担母亲一挑就是三十多年。后来生产量大了,靠赶集来不及卖,母亲就挑到各村各户去卖。她在市场上卖掉农具,带回一张张的订货单,还把农户们反馈的信息带回来。什么样的刀打起来最锋利,什么样的锄头打起来最好挖,这些道理她都能说出来。母亲一直干到80多岁,后来被确诊骨质疏松,医生说是年轻的时候路走得太多、肩膀挑得太重了。

我成家后在苏溪颜村岳父家打铁,在自己打的铁器上用钢印刻上“永久”两字,当时没有品牌意识,也没想到要注册商标。我妻子颜桂花是个贤惠能干的女人,家务、送货都她一个人承包,一有空也会帮忙打铁。我把小舅子颜胜峰招为学徒,连续苦干7个月,打遍颜村附近各村的锄头、菜刀、柴刀等农具。因为质量过硬,这些工具用很多年也不会坏,这样一来,颜村附近就暂时没了生意。后来经人介绍,到了苏溪花厅村。这个村地理位置非常好,北靠溪北村,东靠殿下村,南靠齐山楼,这几个都是大村,而且相隔距离很近,大家来去也方便。

做生意除了勤快,做的东西也要好用,我们打的铁器钢口质量有保证,附近村民对我们打的铁制用品评价也特别好。不久,我收了一位溪北青年做学徒,三个人一起打铁。人多货多,销售又成了问题。那几年,义乌每年都会有物资交流会举办,比如楂林、曹村等,再加上隔壁浦江、东阳等地也有举办。我利用开交流会的机会广交客户朋友,打开了产品销路。每一场交流会,我打制的铁器总会被抢光。

有了市场,我就准备买机器。1994年7月,我搬回祖科塘村,租了村里的三间仓库,买了一台空气锤,还买了砂轮机、电焊机等。回村后,我重新开始招兵买马,先后请村里原来会打铁的几位师傅做搭档,加上部队退伍回来的大弟,还带了江西、贵州、湖南的几位学徒。那几年,我的生意非常好,每天五六个人一起干,半机械半手工打铁器既快又好,当时我们跟市场里的几个五金摊位老板对接,既赶交流会,又发货到永康、兰溪、东阳、浦江等地的市场。

在打铁的过程中,我又购入大小冲床,实现批量生产,不仅让效率翻了几番,刀具质量也有了更好的保障,我家生产的铁器逐渐覆盖金华地区,还数次接到国外订单。除此之外,我用了整整两年时间,亲手制作了两台机器:自动上刀柄机和全自动双面磨机,最大限度节约了时间,减少了体力消耗。不过,我们的产品该用手工的地方还是用手工,很多客人要的就是接地气的东西。现在我打制的铁器不愁没销路,就怕来不及供货,邻近县市都有固定客户向我拿货。这些年,也有人想以低价与我抢客户,但客户们都会以一句很霸气的话回应:“不是‘永久’的我们不要。”

生意越来越好,问题也跟着来了,我发现市场上其他店家生产的铁器上也有刻着“永久”两字,这时,我才想到要去注册商标,可是已经晚了,商标被福建省一家五金公司注册了。从1990年我将“永久”钢印敲在我打的铁器上开始,到现在用了30多年,招牌竟然不是自己的。

打铁这么多年,最难打的铁器要数戚继光抗倭用过的狼筅了。狼筅是南方杀倭利器,上截连四旁附枝,节节枒杈。当时,义乌筹建非遗馆,负责人希望我能仿制这件特殊的铁器,为此,我和妻子专门跑到台州椒江博物馆学习考察,回家后花了十多天时间,一次次设计和试验,终于把这件利器打造出来。现在义乌非遗馆内有我捐赠的狼筅、戚家刀、霸王枪、青龙偃月刀等十几种仿制抗倭用兵器。

我家里还有一个木制鼓风机,有着70多年的历史,从父亲的手上传到我这里,当时的工具很简易,就是一个木头中间挖空,加进推拉装置,靠的全都是人力。这个鼓风机虽然现在用不上了,但我还是舍不得扔掉,因为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件普通工具,更是一种历史传承。

现在,农村耕种逐渐机械化,再加上旧村改造和城镇化展开,铁制农具的用武之地已越来越少,一些铁匠只能另寻出路。但我仍然坚持每天开炉打铁,与兄弟共同坚守着这最后的铁铺。

口述人:金后高,1962年出生,福田街道祖科塘村人。第八批金华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打铁”代表性传承人。

整理人:市政协社情民意联络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潘爱娟

2024-06-03 11 11 义乌商报 content_459072.html 1 3 打铁:千锤百炼方成器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