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绣湖

◆薇言薇语

苍松巍巍

子薇

读初中时,每一到两周,我从汤沟中学回家一趟,每一趟行程,必路过坐落于山冈上的吴庄。离开家乡后,对于吴庄的记忆,不是别的,是松树,准确地说,是村口的那一片松树林。好些个日子,从汤沟中学走路回家的我,到达吴庄,到达那片松树林,绚丽的晚霞从松针间钻过来,落在斑驳的黄土地上,仿佛凌寒开放的点点梅花;若是冬日,北风呼啸,松涛阵阵,像是成群的老鼠吃米,又像是有人拿镰刀大把地割稻,还像是有人在池塘里使劲地拉扯菱角菜……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我于是知道了松所蕴含的不畏严寒、顽强坚韧的珍贵品质。松树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物质财富,更重要的是对于我们心灵的启示,当我们凝望着那一棵棵沧桑又气魄不凡的松树时,内心便会升腾起一种力量,那种力量是:顽强不屈,一往无前。

松柏,是父亲的名字,那是爷爷以松柏之品格而寄予的对于父亲一生的祝福和期望吧。父亲沉睡于老家大山上的那片苍松翠柏掩映的地方,已有近三十年。从我记事起,父亲一直担负着两个高中毕业班数学课的重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了他视若子女的学生们,他多次拒绝了当时安庆地区教委发出的前往安庆师范学院(现安庆师范大学)工作的邀请,学生在高考时多挣一分,就多了一分进入高等学府的可能性。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更是一份难能可贵的大爱。作为20世纪80年代被载入《安徽省名人录》的父亲,他完全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不说尽享安逸,至少完全可以不用那么拼了。但是,为了他深爱的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们,他拼尽了全力,终于在那个冬日,父亲倒在了讲台上,倒在了教室里他的几十个学生求知若渴的眼神里。那时候是1991年。松柏,这两个字,父亲当得起,无论是形貌,还是品德与内涵。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众所周知的是,苏东坡一生爱竹成痴;实则,苏东坡一生亦爱松至深,发妻王弗病逝后,他在其坟茔四周亲手植松苗万株,寄希望于它们永远陪伴在爱妻身旁。

“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是咏松;“风吹雨打永无凋,雪压霜欺不折腰。拔地苍龙诚大器,路人敢笑未凌霄”,是咏松;“老松魁梧数百年,斧斤所赦今参天”,是咏松,也是歌咏鼓励诗作者自己。这是黄庭坚《松风阁诗帖》中的句子。晚年的他,某日途经樊山松树林间的一座亭阁,在此过夜,听松涛阵阵,他无限感怀,故以鸡毛笔蘸淡墨书写成帖,其诗意境唯美又厚重,其帖平和沉稳又飘逸如风。

那年十月,去稻城亚丁游玩,途经四姑娘山风景区的双桥沟时,这里前夜已然降下了一场瑞雪,高海拔的地带,银白色的世界,也是松的世界。逶迤连绵的栈道在森林中向前延伸,一棵棵大树在雪后阳光的照耀下,生机盎然。我定睛细看,多的是松,每一棵树的年龄都是骨灰级,但是,外观上,它们那么蓬勃那么茂盛。松鼠不时地从树丛里窜出来,手里抱只松果,在路边的树干抑或木质护栏上跳来跳去,初初见面,却仿佛老友,我们看着它们,它们也毫无顾忌地看着我们,眼睛澄澈无邪,没有一丝杂质。

有松的地方,必有山;有山的地方,必有松。它们,彼此依托,又相互提升。我年少时对于松与山之间关系的认知,一直鲜活地流淌在记忆里,不曾褪色。几年前,谢克谦先生赠我一幅山水画,水边杨柳依依,远山上那些色淡影浓的一棵棵树,我虽然看不真切,但我以为,那些一定是松树。松站在山上,更显风致;山因了松的披拂,远看更显巍巍,近看更觉风雅,一如三国时刘桢诗句所吟咏的:“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比喻勤劳的劳动人民的一双粗糙大手,可以形容像树皮一样。千年松树,将别一般的洒然风姿镌刻在树皮上,从皮的斑驳、厚重和沧桑,我们可以看到,时光的刻痕之深,霜雪的肆虐之猛,雷电的扫荡之烈。

老树,苍松。松,愈老愈有味道,愈老愈显风致,愈老愈见筋骨;苍松,临崖,更展英雄本色,更现君子之风,一如黄山的迎客松。

2024-01-24 子薇 ◆薇言薇语 11 11 义乌商报 content_423794.html 1 3 苍松巍巍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