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群言堂

“文章且须放荡”辨

王兆贵

有位读者特别喜欢某作家的小说,每每捧读都很敬佩。可一面之晤后,大失所望,感觉此作家品性与其作品情趣相距甚远,发誓再也不看他的作品了。

人们对文人形象的要求,有很大的理想化成分,特别是当他们成名之后,期望值就更高了。或以为文笔大气的作家,其人也必仗义豪爽;或以为文笔儒雅的作品,其作者也必风流倜傥。这位读者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落差,原因正在于此。

南朝梁萧纲,皇帝做得很憋屈,但于文学颇有建树。他认为“立身之道,与文章异”,提出“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当然,这里所说的放荡,是指无拘无束。鲁迅对萧纲的主张深以为然,批注说:“帝王立言,诫饬其子,而谓作文‘且须放荡’,非大有把握,那能尔耶?后世小器文人,不敢说出,不敢想到。”

其实呢,“文章且须放荡”这件事,在帝王之家或泥古不化的文人圈中可能不被认可,但在自成一家风骨的文人那里却早已不在话下了,特别是在那些惊世骇俗的骚人墨客笔下,潇洒自如的篇章比比皆是。

自古以来争议较大的不是文章本身,而是为文与立身的关系,或者说文品与人品的关系。所以说“以文观人,自古所难”,是因为文品与人品很难相提并论。文笔奇崛的人,不一定个性张扬;性情恬淡的人,文风或许泼辣;才华横溢的人,行为可能荒唐;一代文宗,不见得冰清玉洁。

翻开世界文化艺术史你会发现,在那些不朽作品背后的文化巨匠,也不全然是圣人君子。他们的思想理念、品格节操、行为方式,或有逆于正统,或有异于世俗,或有悖于伦常,为时世所不容。可当若干年后,时过境迁,尘埃落定,人们对前世文人的评价就宽松多了。尽管在一些学术专著中,对他们的评价仍然存有较大争议,但在教材课本中,在普通读者中,人们主要依据其传世作品和文化成就说话,至于其人品如何,也就不大关心,不大计较了。文如其人也好,人不如文也好,那都是过去时,只要他的辞章文采斐然,就会拿来读,管他是柳宗元还是柳三变、大仲马还是小仲马。后人并不以风流韵事乃至绯闻而厌弃他们的杰作,即便江山代有才人出,名篇依旧万口传。

作为一个概念化的群体,有影响力的文人众多,但不可能都是德艺双馨的名流,良莠不齐的现象在所难免,瑕瑜互见的情形并非个案。瑕不掩瑜者倒也好说,最难评判的是那些德才相悖的文人。他们或被称作才胜于德,或被称作德逊于才,说白了就是文品上佳,人品较差。美国作家塞林格(Jerome David Salinger),一生著述不多,私生活混乱,但凭一部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一举成名。印度裔英国作家奈保尔(Vidiadhar Surajprasad Naipaul),操行放荡,路人皆知。200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诺奖主席发表声明说:“我们评奖只看他的作品,不管他的人品。”对这部分文人的考察评价,历来存在诸多分歧,至今也无定论。人们对文人的评价,往往会受当代价值观所左右,价值标准和道德尺度并非一成不变,万世不易的,而是随着时代的更迭和主流意识形态的变化有所调整。

需要注意的是,萧纲讲的是两句话,且“立身先须谨重”在前,“文章且须放荡”在后。就是说,做人是第一位的,放荡不得。后人在理解上不可断章取义,摈弃立身之道,放松对自己的要求,随心所欲,不顾廉耻。本文亦非教人任性妄为,操守不轨,而是仅就对文人的评价尺度,提出看法,意在多维度考察,全方位把握。特别是对古代那些饶有建树的文人,既不能掩瑕护短,也不要因瑕弃玉。

2023-03-10 王兆贵 11 11 义乌商报 content_322492.html 1 3 “文章且须放荡”辨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