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山不算湘军大将,也算湘军一员少将吧。他是湘潭人,“初隶岳斌营,积功至守备。”后来转队到彭玉麟手下,打仗有智有谋,算个常胜将军。《清史稿》有短传,“明山在军十馀年,屡当大敌。江南平,遂不出。光绪中,图功臣像於紫光阁,明山与焉。”
同治元年(1862)五月,老彭指挥了一场大战,“督彭楚汉、王吉、喻俊明、成发翔、王明山从溧州会陆军,攻江宁城西头关,破之。”王明山所部参战,因有老彭督战,战得挺英勇顽强的,战果也辉煌,“入夜,火起,宿苇枯根延烧新茎,燎一洲,寇走出,因袭烧其垒,夺炮数百,斩冠无算。”
这一战是夜战,前方将士死战,后方将领死睡。这个也不必非议,人家是镇定自若嘛,谢安指挥淝水之战,前线炮火连天,谢安安然下棋,大家都夸他有大将气度,胜利者是不受指摘的。王明山指挥倜傥,出师告捷,他睡个懒觉,便是细事矣。“时昧旦初辨色,王明山未起,哨官廖德茂迎候,言明山连夜战,初还坐船,玉麟颔之。”哨官向领导汇报假情况,说王司令亲自带领大家夜战,现在回舰队司令部去了。这话给领导打掩护,彭玉麟信了,也就不去督王明山了,开着船,突突突走了。
这个王明山,确乎是在夜战,却不知是跟哪个美女在夜战。廖哨官砰砰砰,把睡梦里的王司令喊醒,大传捷报,“明山闻捷喜”,战斗胜利了,谁不高兴啊?王司令不高兴。他只高兴一下下,忽然晴转阴,大骂起来:你们这些蠢猪,谁叫你们打胜仗的?要打胜仗,打得慢一点行不行!打得差一点行不行!你们是吃猪饲料的吧,胜仗,打得那么快,打得那么好,你们真是“诸蠢奴”。
诸位以为王司令是在嗔骂?王司令可不是矫情妇女,骂男士坏蛋,是爱男士爱得哭。他是真骂。打胜仗挨骂?当然。何故?“欲急灭长毛,归饿死耶?”你们那么快地想歼灭太平军,是想饿死自己不?这话怎么说?没有敌人,要制造敌人;敌人存在,我们才存在。
“欲急灭长毛,归饿死耶?”这话意思是,当兵就是吃粮,给大清打仗,大清才拨款,拨款才不抠,大把大把军费拨来,咱们才可以吃甜的,喝辣的,闻香的,吞咸的。狡兔死走狗烹,长毛灭湘军亡;便是不亡,你们不被烹,大清也不会给你们烹牛宰羊了。这是一。二,你们那么快歼灭了长毛,很多人不能向上报战功了,不能报战功,就不能升官哒;三,那么快打败了敌人,我们哪里去敌人那里抢东西去?当年打仗,胜利后是要放三天道德假的:三天内,随便抢金银宝贝,随便劫良家妇女。好东西不能一次性吃了,要多做几次吃。
不只是王明山这么想的。曾国藩老弟曾家老九国荃也是这么想的。曾九围天京,自1862年开始打围城战,直到1864年才真正完成合围,近两年呢。合围当然不易,外围有蛮多太平军,然则,真要包围天京,也不会那么难。所难者,剿山中贼易,剿心中贼难。老九心中蛮多贼的。证据是,老九围了天京,久攻不下,他想的土办法与笨办法:挖地道,通天京。挖啊挖,工兵技术不高,眼看挖成,砰!垮了,很多战士便土葬了;挖啊挖,眼看挖到了天京城墙下,太平军打一炮,砰!一连一营的战士便火葬兼土葬了。
曾国荃攻天京,挖了三十多条地道,死伤数千人。大家急啊,曾国藩也急,纷纷劝他别打地道战了。不打怎么办?非常好办。其时也,湘军分部,李鸿章所建淮军,已是现代化武装力量,有洋枪有洋炮,拉几门炮过来, 大炮开兮轰他娘(后世军阀张宗昌诗),然后可以早点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曾国藩曾有意调李鸿章来天京助攻,曾国荃坚决拒绝。干嘛呢?天京是太平军首都,拿下天京,立第一功。这第一功如何能让他人分享?宁可多死几个人,也不能分出去一杯羹,一份功。发国家劫难财的,蛮多,吃百姓苦难饭的,不少。
曾国荃不让李鸿章来助攻,起心的是功要全得,不可分享;曾军中,还起了另外一心,天京之战,围而不打,打而不胜,是一桩极好的事。按王明山司令说法是,不急灭长毛,便不饿死了。天京被封城了,嘿!粮食紧张了。嘿!蔬菜紧张了。嘿!日常用品都紧张了……天京人们生活好苦啊。你之苦,恰是我之福。曾军中一些脑子开窍的,错了,一些心灵开拆的,便开始与敌人作起了人道主义生意,卖米卖菜卖日用品。观察员们好兴奋的,大夸曾军讲人性有人道。赚钱,赚大钱,他们愿意天天这么讲人性与人道呢。一斤面粉,之前不过一毫银子,现在卖价一两,利润百倍之;一把蔬菜,剁给猪吃,几乎不要钱,卖到被围的天京去,五十上百一把,这生意好得不得了。您不要邪能量眼睛看我,我又没说假话。清军有个叫何桂清的,围攻天京时候,掌握着一支水师,叫红单船,干的就是这个买卖,送粮送菜给太平军,利润不止百分之三百,有时百分之三千都有。曾国藩气得不行,湘军全胜后,参了何氏一本,何某被斩杀于菜市口。顺便说一句,王明山被彭玉麟教育,教过来了;这个何某,怎么教都教不转。
道德是难教转人的,利益转得了人心(何之红单船军,真叛了大清)。三倍三十倍利润,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们不想让天京城被攻下了。商家个个喊:天京,要躺平;这些人嘴巴小了,更请了一些专家(未审价格几何)帮着喊:天京,要与敌人共存。
国有难,他逞能;民受罪,他获利。把苦难过程拉长,与敌人共存,这帮家伙玩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