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奥会闭幕式的一幕“折柳寄情”，堪称中华美学与奥运理念天作之合，惊艳全球。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李白《忆秦娥·箫声咽》）。因“柳”与“留”谐音，自唐以来，别筵时分，欲挽还羞，以柳相赠。折柳，道不尽的离愁别绪。时逢“客舍青青柳色新”季节，王维“劝君更尽一杯酒”，只因“西出阳关无故人”。正当笛声“散入春风满洛城”，一曲《折杨柳》足以撩拨李白缕缕乡愁，喟叹“何人不起故园情”。宋重和元年（1118年）清明，“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踽踽独行于“拂水飘绵送行色”的柳枝间，“登临望故国”，婉约派词宗周邦彦怅然道出：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曾巩《咏柳》）。清明，东风骀荡，吹醒万物，吹绿杨柳。“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贺知章《咏柳》）。望见“嫩于金色软于丝”的柳枝，白居易便感知“一树春风”。

柳，春的信使。“依依袅袅复青青，勾引清风无限情”（白居易《杨柳枝》）。盎然春意如飘然柳枝，青翠欲滴。穿行于万条垂丝间，醉春之意油然而生，恍如身临柳永笔下“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西子湖畔。

怜香惜玉的白居易却大喝一声：“小树不禁攀折苦，乞君留取两三条。”杨柳好似娇嫩可人的怀春少女，“叶含浓露如啼眼，枝袅轻风似舞腰”（白居易《杨柳枝》）。贾宝玉初见轻盈婀娜的林黛玉时便惊呼：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红楼梦》第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描述的清明并非出于折柳：“可巧这日乃是清明之日，贾琏已备下年例祭祀，带领贾环、贾琮、贾兰三人去往铁槛寺祭柩烧纸。宁府贾蓉也与同族中几人各办祭祀前往。”祭扫乃贾府清明要事。

“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离死别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这是白居易所见寄托无尽哀思的清明。值“雨纷纷”的“清明时节”，杜牧偶遇的唯有“欲断魂”的“路上行人”。

清明遂与慎终追远相勾连。“慎终追远”四字出自《论语·学而》。何晏《集解》释义：“慎终，丧尽其哀；追远，祭尽其敬。”以此解而视，清明便沦为纯粹的鬼节。实则不然。朱熹曰：终者，人之所易忽也，而能慎之；远者，人之所易忘也，而能追之，厚之道也。何谓终者与远者？

“清明寒食好，春园百卉开”（韦应物《寒食》）。春暖大地，草木萌动。清明，既有折柳之习，更有插柳之俗。因“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才能“无心插柳柳成荫”（《增广贤文》）。出自山阴（今绍兴）的陆游，唯“忽见家家插杨柳”，才“始知今日是清明”。江南盛行清明井边插柳。湖州诗人宋伯仁写下《清明插柳》：清明是处插垂杨，院宇深深绿翠藏。正是因为这一江南习俗，临安（今杭州）词人张炎深陷亡国之落寞，怅然抛出：折得一枝杨柳，归来插向谁家？

由此演化为清明植树，兼而纪念教民稼穑的神农氏。我国1915年便首次设植树节，即倡导清明当日全民植树。由此可见，清明折柳，为的不只是生离死别，为的更是插柳——繁衍生息。遍地插柳，枝繁叶茂，方可“时值清明佳节，家家士女踏青，处处游人玩景”（《喻世明言》）。

折柳与祭祖也好，插柳与祀丰亦罢。设清明为节，旨在让自盘古女娲绵延至今的青山绿水永驻这颗蔚蓝星球。这才是牧童为杜牧遥指的杏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