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名家

◆语石磬声

想回去的家在哪里

俞荣斌

白岩松讲,家就是少时最想离开,在外打拼后最想回去的地方。

更多的人都讲,妈在,家就在。

对此,我感同身受。

1969年应征入伍,农历正月初七离开家时,风淡云轻,与母亲挥挥手就走了。当兵两年,提了干,最想的就是回去看看妈。用了18个小时,转两次车,从合肥赶回家,我一口气吃完一碗妈妈做的拉拉面,似乎这才是自己向往的地方。

原以为,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会淡了这个家。其实不然,当两人决定利用婚假去老家看妈妈时,仍然归心似箭,辗转金华,冒雨赶回家看妈妈。妈妈也在盼着早点见到儿子和儿媳。到家才几天,婆婆与儿媳虽然语言不通,但连猜带比划,两人就处成了一家人。总之,妈在时,妈就是家,家就是妈。

有了儿子,自己当了父亲,家总该远了点吧?也不是。那年,儿子三四岁,我们三口回家过年,全家其乐融融,假期结束了都舍不得离开。在家的这些天,儿子过得很快乐。他在城市里虽然也见过鸡,但在他眼中的鸡,都是一只一只的,用绳绑着的,或者关在纸箱子里的。而他到奶奶家,第一天就发现,这里的鸡是一群一群的,到处都可以溜达,不怕人,很可爱。他与这些鸡成了朋友。白天他候在鸡窝前,母鸡一下蛋,就掏出来捧着给奶奶。晚上睡觉前还要去鸡窝数数鸡少了没有。有一天,他给鸡喂食,发现一下子多了好几只。问他奶奶怎么回事?奶奶告诉是邻居家的。这下,他大为费解,问奶奶:“别人家的鸡,没经过我们同意,怎么可以随便到我们家来吃饭?在一起久了,分不清是谁家的,弄混了怎么办?不回去,他们家找不着怎么办?”在喂食时,坚持要把别人家的鸡赶出家门。结果,赶了邻居家的鸡,带走了自己家的;赶回了自己家的鸡,又带回了邻居家的。几番折腾,忙得满头大汗,毫无效果。奶奶告诉他,这是乡下,自家鸡与邻居家鸡都在一起玩,一起吃,白天是分不开的,夜里它们就各回各的家,一般不会少的。听了奶奶的一番解释,他才算弄明白这一切,把心放下了。他奶奶高兴地告诉我们,这孩子从小很讲规矩,也很顾家。借奶奶的吉言,她孙子后来成了部队干部,真的很讲规矩,会管“家”。

2007年我母亲离世,终年86岁。这之后的十几年,我也回去过几次。妈走后,我第一次回家,急急地进家门,所有家具原封不动,但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烧柴火的锅灶还在,但灶已冷、锅已凉。妈的卧室门还开着,但没有了倚门等待的妈妈。我顿时心灰意冷,给妈妈遗像前点上一对蜡烛,上了一炷香,拜了拜,说了声,“我回家来看您了”。尔后,陪她静静坐上一会儿,就起身走了。这时真有无限惆怅,无比落寞。似乎家真的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家到哪里去了?

恍惚中,我又觉得家还在,妈没走。往事一件件地浮现在眼前。

她走的那年,我曾回家。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她得病了。我到家的第二天应约去战友家参加聚会。当晚,她再三叮嘱我,聚完会一定约她认识的几个战友回家吃晚饭。我答应了她。于是,她很早起床,杀鸡,买猪肘子。把鸡和猪肘子放进瓦缸子,加上水,放入黄酒、酱油、姜片等佐料,用豆腐皮封口,放在炭火上慢慢炖上大半天,水炖成了浓浓的汁,香气四溢。这是道家乡名菜,过去和战友在家吃过几次,都大加赞赏。妈妈就放在心上了。我怕她太累,告诉她,战友在一起吃什么不重要,主要是叙叙旧。她却坚持一定要上这道菜。她对我说,这道菜,很费时,饭店里做得不地道。趁我还会动,做给你们吃,我若不在了,你们想吃还不一定吃得到呢?我见她说到这份上,就随了她。

那天,我们一帮战友酒足饭饱又打牌,傍晚才赶到我家。我妈做好了一桌菜,就一直盼着我们,担心又被请到别家去。见到我们一帮人到家,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当战友们狼吞虎咽,扫光这道菜时,妈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忙着收拾碗筷了。

那次回家住了几天就准备返程了。妈突然告诉我,“你不是喜欢吃炒米粉吗?我准备了一些,还加了不少糖,你肯定喜欢。”我脱口而出,“那还是上初中时,吃不饱,肚子饿,就想吃炒米粉。现在谁还会喜欢吃这东西。”妈自言自语地说:“噢,可不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总觉得你还小,还是眼前的事,还记得你想吃呐。唉,那时你想吃,妈没办法弄给你吃,现在弄到了,你又不想吃了。”我说,“留着你自己吃吧。”她又补了一句,“这是妈专门给你做的,补偿你的,虽然补得迟了点,但我做到了。”我忙于赶车,没用心去理会这些话。有人说再大的年龄,在外做再大的官,在母亲面前,仍然是个孩子。我觉得自己在妈妈面前就是一个孩子,而且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现在想起这些,总是十分内疚。也借此,向妈在天之灵道一声“对不起”!

妈妈为什么要做这两件事?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八十多岁身体大不如前,怕余日不多,所以就在余生不多的日子里,一件件补偿她认为亏欠儿女们的事。她从未想向子女索取什么,只是想为子女付出什么;她没想子女对她回报什么,就是在临离开人世的最后时光,还是想着为子女做些什么。

我母亲十岁做童养媳进了这个家,靠开小饭馆,支撑起这个家。36岁时,她从这个家送走她早逝的丈夫。40岁,她从这个家送大儿子到杭州上大学;48岁,她又从这个家把二儿子送到安徽当兵;83岁,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从这个家送走相依为命的病故的女儿。而今,她又争取在离开这个家前,把母亲的爱多一点奉献给子女。这就是一个平凡的母亲最伟大之处。

这个家,母亲不在了,但依然能感觉到母亲留给家的精气神还在,母亲的点点滴滴往事记忆还在。有母亲记忆的家,仍然是我向往的地方。这个家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留在了我的梦里,留在了我无尽的思念里。

2022-04-06 俞荣斌 ◆语石磬声 11 11 义乌商报 content_219058.html 1 3 想回去的家在哪里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