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潮海
记不清是哪一位诗人,想在“潇贺古道上等一匹马”,他用了绮丽的诗句描摹了这里的野菊和酢浆草从古而今的芬芳,“濂溪水不语,棉纱未干,米酒在马背摇晃”。诗人与我,仿佛同时感到历史的烟尘扑面而来,就是一千多年前那些跋涉在古道上的游子,开始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天色向晚,不妨就在此生火做饭暂歇一晚吧!”暮色四合,漂泊的旅人们眷恋地望了望身后的来时路,再充满期冀地望了望漫天匝地的落日余晖,最终停驻于脚下的方寸之地,从此一脉族人遂于此繁衍生息。
这在《宋濂全集·潜溪录》中有载:“其先有讳宪者,官大理丞,为《易》讲师,弟子聚至数千人。唐武德间,自京兆尹迁吴兴。更十四世,有讳荣者,私谥文通先生,通《尚书》《春秋》。周广顺中,徙于义乌,隐居覆釜山。又七世,至宋嘉定初有讳柏者,复迁金华,其地曰潜溪。”(《潜溪录》卷二《行状》2350页)
有学者考证,“……会稽山应在古诸暨的‘上诸暨’,即今义乌市西北的上溪镇……”“……山中有覆釜岩,覆釜山下有子城庙、子城畈等地名,都是古之遗迹。”(《义乌丛书》之《风华上溪》190页)
据《义乌县志》载:“覆釜岩,县西六十里,形如覆釜,岩顶四隅孤绝,石芒峭拔,行人患其险,凿穴步蹑,攀缘而上,非勇猛者不能往,上有平壤,土美可耕,且松竹幽茂也。”另据史载,梁普通六年(525),梁武帝之皇太子萧太子曾慕名登临覆釜岩,且对其奇拔峻秀的山峦大为赞叹:“险哉,孤峰独秀也!”由此确证,宋濂的祖先,一千多年前已迁徙于义乌上溪。这在佛堂镇《平望宋氏宗谱》中也有记载:“宋濂高祖宋荣自会稽迁徙义乌西南之覆釜岩山,四隅孤峭,上有平壤三十余亩。”
如今,在平望(联盟)村青龙山脉之首,始建于北宋雍熙年间的宋大宗祠(青龙祠)仍保存着宋濂亲自撰写的对联:“覆釜流芳三十世,百石传系八百秋”,这也是佐证。
中国人向来安土重迁,慎终追远,对家国故园的文化认同和心理皈依与生俱来。宋濂也不例外,他们家族后来虽然迁居浦江,岁月蹉跎,再回故乡义乌,依然心情激荡,思绪潮涌,那是时光抹不去的、对故乡的最深沉眷恋,仍然感到“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
宋濂与义乌人联系最密切的,一代名流中应是黄溍、王祎。
“余弱冠时,即从黄文献公学为文。既得户庭而入,益求海内作者文观之,不问在野与野,咸无弃者。于今四十有馀年矣。”(《翰苑续集》卷五《题盛孔昭文稿后》867页)。当今仍存有黄溍与宋濂书信三封,从字里行间可看出师生情谊之深笃。元顺帝至正元年(1341)黄溍前往杭州任江浙儒学提举,宋濂随同黄溍游。
黄溍是元代著名史官、文学家,其书画功底也非同一般,他与浦江的柳贯、临川的虞集、豫章的揭傒斯一道,被誉为元代“儒林四杰”。正因为他的才学出类拔萃,登门求教者络绎不绝,除了宋濂,一代士林才俊金涓、王袆、傅藻、高则诚(《琵琶记》作者)等都是他的门生。正因为他被誉为“一代之儒宗,百世之师表”,所以人们争相诵读之,诚如宋濂所概述的:“海内之士与浮屠老子之流,以文为请者日集于庭,力麾而不去。一篇既出,家传人诵。虽绝域殊邦,亦皆知所宝爱。”宋濂还在《黄文献公文集》之序中写道:先生“以文字为职业者,殆三十年,精明俊朗,雄盖一世,可谓大雅弗群者矣。今之论者,徒知先生之文,清圆切密,动中法度,如孙吴用兵,神出鬼没,而部伍整然不乱。至先生之独得者,焉能察其端倪哉?”
宋濂与黄溍虽然是师生关系,但由于两人是莫逆之交,再加之宋濂不仅操行孤洁,而且诗文文辞严简,风格清幽淡雅,语言清新流畅,为此,黄溍也不以师长自居,不时请宋濂代为操刀:“代黄溍师作《跋清凉国师所书栖霞》”“代黄溍师作《邹府君墓志铭》”“代黄溍师作《体仁守正弘道法师金君碑》”“代黄溍师作《康里公渊神道碑铭》”……(《宋濂年谱》47、48、49、76页)
正由于恩师对宋濂十分器重,所以刻印《日损斋笔记》时,也请宋濂作《黄文献公文笔记序》。
当恩师黄溍病逝后,宋濂携同金涓、屠性、朱濂、傅藻等同门一起前往祭奠,并怀着悲痛的心情撰《金华黄先生行状》,内云:“十七年(元顺帝至正十七年,即1357年)秋七月,今江浙左丞相金紫公达世贴睦尔,方承制司黜陟之炳,移书起先生之咨议省事,以病力辞,闰九月五日,薨于绣湖之私第,享年八十有一。”(同上77页)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宋濂不仅对恩师十分尊重,甚至对他的后代也关爱有加:“黄溍孙、新贡士黄昶来叙世契,寻从宋濂入史局。”明太祖洪武六年(1373)十月二十六日,宋濂引黄昶见朱元璋及皇太子,这在他的《銮坡后集》卷九《慕题御和诗后》中有记:“十月二十六日昶至,臣引见上于西苑,慰问良久,且曰:‘尔何人之裔邪?’臣对曰:‘文献公溍,昶之从曾祖也。’上悦,复见皇太子于大本堂,勉劳有加焉。未几,上遣侍臣出尚方绮裘革履以赐。”
除了黄溍,宋濂与乡人最交好的是王袆。宋濂虽然比王袆年长12岁,却与王袆是同学,一起受业于黄溍。且两人情同手足,共事时间也长。
元顺帝至正十年四月,王袆由京师归里,在绣湖之滨兴办华川书院。翌年四月,黄溍辞官回到家乡,宋濂前往探望,顺便与同门学友王袆见面,王袆请为书院记,宋濂欣然为之作《华川书舍记》,并书于舍壁:
华川书舍者,乌伤王君子充学文之所也。乌伤有大泽曰:“华川”,唐武德间尝置华川县,不久而县废,今之所谓“绣湖,即其地也。子充之居,直湖之阴,犹系之以旧名,志乎古也。子充之至乎古,岂止此而已哉!上自群圣人之文,下逮诸子百家之文,咸萃舍中,日真抉而精玩之,大肆其力于文,愈出而愈无穷。以濂同受经于侍讲黄先生之门也,请为《记》,书于舍壁,濂虽稍长于子充,视子充之辞锋横厉,百未能及一,纵强颜欲记之,将何以云耶。虽然子充弱冠时,濂见其文,辄曰:“子充他日当以文知名,今始十年而子充名动荐绅间,识者遂以濂为知,言濂虽不文,宁不为子充一言乎!”
明太祖洪武元年(1368),刚在应天府登基称帝的朱元璋,即颁旨编修《元史》,以宋濂、王袆为总裁。以中书左丞相李善长为监修,汪克宽、胡翰等16人为纂修。洪祖二年“二月,开局修《元史》,以宋濂、王袆为总裁,八月癸酉书成。凡纪三十七卷、志五十三卷、表六卷、传六十三卷。”(《宋濂年谱》117页)但实际上,此处的告成只是取得了阶段性成果,由于元顺帝时,史官职务废除,没有实录可证,导致缺乏顺帝一朝36年的史料,为此不得不暂停。在朱元璋另派“儒士顾阳佑等往北平采遗事。明年二月还朝。重开史局,仍以宋濂、王袆为总裁。”“洪武三年秋七月丁亥朔,续修《元史》成,计五十有三卷,纪十、志五、表二、列传三十六,凡前书未备者,悉补完之,通二百一十二卷,翰林学士宋濂率诸儒以进,诏刊行之。人赐白金二十两,文绮帛各二……”(《明太祖实录》)
宋濂与王袆既是同乡,又均为柳贯、黄溍之高足,被称为“浙东二儒”,为编修一代正史,又双双受命重任,而编修成果受到史学界高度肯定,称《元史》体例完备,宜收尽录,而且忠实依据元朝的国史,保存了大量的原始资料。再加之,《十三朝实录》《皇朝经世大典》《大元大一统志》等史籍,如今已大多散失,多赖《元史》得以保存了众多史料,因而更显得弥足珍贵。
《元史》编纂成功后,王袆就接到了出使吐蕃的使命。吐蕃者,即现在的西藏也。明太祖洪武四年,“正月,王袆在甘肃道上,作诗寄宋濂。”(《宋濂年谱》144页)
芙蓉峰下是乡邦,未许归帆泝浙江。天下文章另有几,斗南人物恐无双。心期久与三乘契,笔力真能九鼎扛。投老著书浑不倦,颇闻中夜坐灯窗。
同门同里复同官,心事相同每共欢,袞斧并操裁玉牒,丝纶分演南金銮。名齐伯仲吾何敢,义重师资分所安。重会定知头更白,肯令岁晏旧盟寒。
单从诗中道出的肺腑之言:“同门同里复同官,心事相同每共欢”,就足见两位同里关系非同一般,属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关系。包括宋濂作品集成,王袆还为之作《宋景濂文集序》。王袆还作有《宋景濂像赞》《跋宋景濂所藏师友帖》,以及为宋濂之子作的《宋瓒字说》……
除了黄溍、王袆,宋濂与“金元四大医家”之一的朱丹溪(名震亨),关系也非同一般,他们俩同为东阳许谦的门生。元至正五年十一月,“许谦门人朱震亨经画筑堤之役,里耆求宋濂为其作记”,宋濂欣然“作《蜀墅塘记》”;至正七年十一月,在浦阳东明山中,为朱震亨《格致馀论》作序。(《宋濂年谱》45、47页)
正因为有着故乡情结,包括亲人也与义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兄宋渊是义乌医学教谕;宋濂23岁时与贾专举办婚礼,宋濂9岁时,颇能作诗,义乌贾思逵爱其才,以女专(1311~1380)许之。”宋濂妹妹宋 嫁给义乌贾明善,义乌方天瑞(景云)将妞姬许与宋濂次子璲,结为姻家。(《宋濂年谱》61页),难怪乡绅不无调侃地为之撰联:“父为义乌婿,子为义乌婿,父子皆为义乌佳婿;婆为宋父妻,媳为宋子妻,婆媳同是宋门贤媳。”
《明史》宋濂本传云,宋濂,字景濂,其先为潜溪人。潜溪,是金华、义乌分界的一条小溪,在上溪镇萧皇岩仇宅村旁,弯弯曲曲地向南伸展,潺潺而流,至派溪头村时,绕过村旁的禅定古寺,缓缓地把自己的汁液注入义乌江的支流航慈溪。(《义乌丛书》之《风华上溪》27页)难怪他的一生始终伴随着浓浓的义乌乡情与亲情,包括他大半生追随朱元璋操劳于国家大事,对“有人求文,望而生畏”,可对潜溪之畔乃至周边乡亲的笃求之者,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诸如为下宅《鸡凤山金氏宗谱》、吴店《椒山吴氏宗谱》、沈宅《双溪沈氏宗谱》、畈田朱《青溪朱氏宗谱》等众多谱牒作序;并为吴店名士吴寿逊题写匾额,为夏沿分水塘(现为城西街道所辖)探究命名“梅溪八景”;此外,还有稠城的《义乌重浚绣湖碑记》、苏溪的《水竹洞天记》……
宋濂被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与刘基(伯温)、高启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宋濂年长朱元璋18岁,但作为助力朱元璋完成统一大业,使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一代开国谋臣,有着“王佐”之誉。这实在是义乌,尤其是潜溪一脉流淌而过的上溪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