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精读

品味诗词

唐诗中的农耕文明

现代化进程使人们大批大批地背井离乡。在钢筋水泥的丛林,在数字化的虚拟空间,我们日夜生死流浪。

我们被物质的欲望放逐,大自然神性的安慰也变得奢侈。在停不下来的奔跑中,幸福越来越像一个传说,而不该丢失却已丢失了很多。

在所有丢失中,最要紧的可能还是,我们丢失了与大地的触摸,丢失了农耕文明“天人合一”的安详表情。

一、农耕时代的生存景观

《渭川田家》

唐·王维

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这是唐代渭河平原上的一个村落。仅在三四十年前,北方的很多田家,与王维此诗所见相差都不太大。我们先跟随诗人在村里走走。

“斜光照墟落”,平原上的日落很慢,又是春天,夕阳斜斜长长,柔和而明亮。夕阳、斜光、土墙、村庄,让人感到静谧安详。

窄窄的土巷,走来几只牛羊,或许还响着细碎的铃铛。“穷巷”的“穷”是狭窄的意思,与通达的“达”相对。牛羊走在窄巷,是不是更觉村落的幽寂?

王维以诗人和画家的敏感,写下不少经典的田园诗。《渭川田家》可谓最具原型意义的一首。古老的河流,古老的村庄,古老的生活,梦幻般清晰地映现于古老的夕阳下。

当夕照渐渐敛去,田家的生活融入暮色与炊烟,诗人由衷感叹:“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与作为读者的我们一样,诗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即使走在村里,他也是一个局外人,眼前的生活是一幅画,就像梵高画中的农耕场景。王维的田园诗具有隐喻色彩,呈现出的是农耕文明的生存景观。他由此而感发的喟叹,乃是他对生存意义的追问,对生命本真的深情呼吁并渴望回归。

二、山村生活的忙与闲

《雨过山村》

唐·王建

雨里鸡鸣一两家,

竹溪村路板桥斜。

妇姑相唤浴蚕去,

闲着中庭栀子花。

这是南方的一个山村。在一个下雨天,诗人王建经过这里,看见并说出了它。

王建的看见,随他与山村的远近高低而不同。“雨里鸡鸣一两家”,远远地,在山路上听见几声鸡鸣,循声望去,雨雾中隐现出一两户人家。

走过竹溪,走上村路,再过一道斜斜的板桥。竹溪、村路、板桥,这些被诗人看见的事物,都是山村对诗人说话。

进了山村便会逢人。“妇姑相唤浴蚕去”,“浴蚕”是古代养蚕的育种方法,一般在农历二月。此处带出时令,并看见生活的场景。

此时,诗人所见必定很多,最后他只写了开在人家庭院中的栀子花。栀子花的洁白芬芳虽美,但并不是诗,栀子花的美被“闲”在那里,才是他看见的诗。

妇人的“忙”与栀子花的“闲”相映成趣。

三、把酒话桑麻

《过故人庄》

唐·孟浩然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故人置办了一桌饭菜,邀请诗人前往。我们也跟随他一起赴约,去田家坐坐。

那时候的村子,远远望去,一片苍翠。郭外一道青山横斜,环抱着村庄。诗人边走边赞叹,赞叹中洋溢着喜悦之情。

开始吃饭了。重点不是吃饭,而是在哪里吃、怎样吃。面对场圃,把酒话桑麻,这才是农家本色。因为心旷神怡,诗人自约下次再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饭菜想必美味,但他留恋的是在故人庄吃饭的感觉,是农家生活天然淳朴的美好。

最后,让我们一起思考一个问题。当我们喜欢唐诗时,我们喜欢的是什么?答案也许是,在唐诗里还能看见我们丢失的东西。对于现代化危机中的我们,那些大地上的诗篇可以成为我们心灵的活水之源。

或许不可能再回到农耕文明,但读唐诗可以帮助我们恢复对土地的记忆,或许还能重新找回安详的表情。在此意义上,我们与唐诗的关系,不是消遣,更不是消费,而是一种生存的必须。 摘自《新京报书评周刊》 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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