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绣湖，真如我一见钟情、永存思念的情人。几十年来，绣湖常在我的梦境里微笑，常在乡愁里泛波……

1953年夏，我在义乌中学考点参加金华新建中学（浙江省金华第二中学的前称）的升学考试。印象中的义乌中学校园是个庙宇，赭黄色的围墙内有粗石柱支撑的厅廊。中午休考时，我在义乌中学前的馄饨担上买了5分钱一碗的江西馄饨，加上家里带的几只麦壳饼（用小麦第二次磨粉过筛后的统粉，放点盐或咸菜做麦皮饼，贴在煮饭的锅沿，饭煮好了，麦饼也好了，这种是常吃的麦壳饼），站在路边吃了后去绣湖边一走。这是我第一次与绣湖见面。

那时看绣湖很大，比我家乡杨宅村前的长塘大好几倍。湖边有乌桕树、柳树，湖内有水草，水草间有小鱼自由游弋，小的寸把长，大的有半尺。我取出飞机袋（飞机袋是新中国成立前后农村里人最常用的一种束口的布袋。儿时听父母讲，这种布袋是抗日战争时期逃难的常用袋，方便实用，相当于后来的马桶袋）内剩下的半个麦壳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喂起鱼来，于是大鱼小鱼从水草间游出来争食，掀起一阵涟漪与小水花，直至我喂完麦壳饼。此后，我虽未再见到美丽的绣湖，但小鱼争食的动人一幕常在心中沉浮……

考入金华二中后，因校舍未建好，初中6个班300余人寄读义乌廿三里镇北约三华里的陶店和丁店祠堂念书。我家到陶店和丁店有50多里路。那时，全县没有公路，只好步行上学，要走大半天。国庆节放假了，大部分同学都乘车或步行回家了，有几个永康、兰溪同学路太远没有回去。那一年，义乌考取20人，义乌江湾以南只有6个同学，我约了一个伴就回家了。走到稠城，同伴回家心切，我未能再去看美丽的绣湖。放寒假了，正好遇上大雪天，我又因脚后跟生冻疮只好光脚走路，还肩挑行李，无法与绣湖邂逅。此后，我到金华或杭州求学或工作，都在义亭火车站进出，绣湖成了我梦中的圣湖。

1964年夏，我有幸留在浙江大学任教。每当与家人或友人徜徉在西子湖边，就会把家乡绣湖边所见的动人一幕讲给他们听。几十年来，我畅游过国内外的许多名湖，如建德的新安江湖，江浙交界的太湖，长江南岸的洞庭湖，新疆的博斯腾湖、喀纳斯湖和天池，云南的滇池、翠湖和洱海，青海的青海湖，宁夏的沙湖，吉林的松花湖和长白山天池，台湾的日月潭等，国外游过美加交界的五大湖，加拿大的路易斯湖和千岛湖，美国的黄石湖、盐湖，欧洲的日内瓦湖、苏黎世湖、卢塞恩湖，澳洲的格里芬湖等等，但总没有当年故乡绣湖的亲切与动人，也未见到野鱼争食的灵性与野性。

绣湖又名绣川，位于义乌市人民政府西南侧。原是一个很大的湖泊，有数顷之广，四周群峰环绕，云霞掩映，景色如绣，所以取名为绣湖。宋元期间，家乡人在湖边建造亭台楼阁，种植花草树木，使绣湖成为著名的风景点，还吸引提倡农商并举的永康状元陈亮的儿孙来此地居住，并在湖边建起书院。绣湖边还有大安寺塔，始建于宋大观四年（1110年），距今已910年。民间流传一个神话故事：白发道人说，绣湖经常发大水是湖底水牛精作怪引之故。在他指点下，百姓排干了湖水，把水牛精烧成灰后用泥土将烧死水牛的地方填平了，并造了一座大安寺塔以示镇魔。这个传说代表了历代义乌乡亲祈福的愿望。

从前，绣湖边基本上是农田。湖边有东、西、中三条水渠灌溉农田。因江河挟带泥沙流入绣湖，容易淤积，历代曾多次疏浚。如洪武十一年，山东人孔克源担任义乌知县。他来到绣湖之滨察看后，召集二十八都的乡民，兴修水利，疏浚绣湖。他们把绣湖四周分成几个地块，每个乡负责一块，边上插上小旗，开展劳动竞赛，共花一万二千余工，并把挖出来的土在湖边堆成了一座小山。乡民为了感谢孔县令，把湖边的土山命名为孔公墩，并请宋濂写了一篇纪念文章，刻在石碑上，以志不忘。还传说疏浚绣湖蓄水后，金华地区七个县大旱，独绣湖灌区大获丰收。但经数百年沧桑，灌溉功能退化的绣湖面积不断缩小。到新中国成立前，它的面积已缩小至明清时期的1/45左右。绣湖成了一口大方塘。2000年义乌市旧城改造暨改善中心城区景观，于2003年建成绣湖公园。

2005年1月2日，我借回乡之便在绣湖公园一游。50余年再次重逢，顿觉绣湖更大更美了。湖边的柳树依依，大安寺古塔的倒映入湖，近湖的高楼大厦取代了昔日破旧低矮的房舍。我坐在湖边，企盼再现50年前小鱼争食的动人一幕，那该多好啊！

2013年11月，我借参加故乡孝义论坛会之便，再次去绣湖漫步，只见绣湖水清澈，也看到小鱼漫游，一下把思绪拉回60年前。我坐在湖边石头上，诗情涌上心头，特作《绣湖书怀》一诗如下：

王母掌心一明珠，遗落乌伤千年孤。

忽有拂城春风过，湖边桃柳四扶疏。

一轮甲子冬春谢，游子塔前诗情抒。

谁想大唐凌烟阁（注），但求为民当公仆。

注：凌烟阁系唐太宗为表彰开国功臣而建的殿阁。

此后，绣湖常会在梦中浮现，或60年前的绣湖原貌，或近些年扩建后的绣湖倩影，直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