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是清朝时代的生意人,青年时代从父辈那里继承了火腿行的事业,还继承了一栋老旧的徽派住宅。结婚后有了四个儿子,当他觉得该为儿子们准备新房时,就在古镇外围靠郊野处买了一块地,建造了一栋同样是徽派的楼房。楼房的结构正如他所计划的:长方形二层木结构的建筑,除了东南角大门处一个天井,其余的就是房间、厨房和仓库。五间大房中的其中四间便是为四个儿子准备的。
我出生时,我的爷爷已经不在了;而我是在那栋楼房里出生的。我的爸爸是爷爷的次子,分到第二间房,出门就是天井。天井带给我许许多多快乐的回忆。我还记得自己很喜欢到楼上,踩在木板上发出“通通通”的声音像是器乐声。你可以想象:一个小女孩,在木楼板上练习着校园舞蹈,娇小的身姿与楼板的和音给人以相得益彰的美感。
不过,还有一样东西,我对它的喜爱程度远超楼房里的器物。它就是一道美丽的篱笆墙。
20世纪70年代末,古镇还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喝的都是井水;洗衣服到水塘的塘沿。我们家楼房的北边是偌大的一个操场,操场西南角有一个电影院;电影院的南端就有一口古井,紧临着水井有两口大水塘。除此之外,凡眼所见的就都是水田和自留地。自留地往往与住宅相连,也就是说,从水井和水塘走到家门口的五六百米左右的地方均是自留地。当中有一块地紧挨着人行道,它的周围种着密密麻麻的木槿树。
我不清楚这木槿篱笆墙后面种着什么瓜果蔬菜,只是有一天,我惊喜地看到许多木槿花:紫色的花瓣,形状有点像喇叭花,黄色的花蕊被几根细长花须托着,好像一个美姑娘穿着紫色的长裙在歌唱呢。花朵在茂密树叶的衬托下显得那么清新淡雅又与众不同。我忍不住伸手摘了一朵,放到鼻子上闻一闻,又用手指摸一摸花瓣上隐约的褶皱。
就这样,我喜欢上了这些木槿花。每次哥哥们去打水,或者妈妈去洗衣服,我都要跟去,而每次我就在篱笆墙那里停住脚步,一个人观看木槿花。
即使在花儿谢了的季节,我也喜欢走过去看上几眼那道篱笆墙。
直到有一年,一场火灾使楼房变为灰烬。很快,父亲四兄弟商议重新规划造新房。由于人口都已成倍增长,最后政府批给家族的地基比原来扩大了好几倍,那道篱笆墙就在地基丈量的范围内。从此,美丽的篱笆墙消失了。
两年后,我们住上了宽敞舒适的钢筋水泥三层楼,兄弟姐妹们都分到了独立的房间。妈妈说:“没想到,不幸的火灾倒加速我们家住上了新大楼!”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忘记了那道篱笆墙。直到三十几年后的某一天,在一次家庭会议中,读中学的儿子又一次用抗议的口吻对我说:“你自作主张为我找了众多的辅导老师,是对我不负责,是浪费钱财!”
那一晚上,倍感失落的我终于回想起那些木槿花、那道篱笆墙。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断地问自己:这是错误的教育方式?我用犹如花一样美丽的母爱作为掩饰,无形中却给青春期的孩子筑了一道篱笆墙了?
毋庸置疑,篱笆墙上的花朵再美丽,它总归是一道墙。同样,我相信母爱是重要的,但是当爱变成一种束缚、一道阻止孩子自主创新地去攀登高峰的篱笆墙时,我愿意即刻奋起推倒这道看似美丽的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