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名家

◆笔走万象

热浪滚滚,我们在其中

子薇

小暑大暑,上蒸下煮。跋扈的太阳,一改之前的温和相,陡然间翻脸不认人了。没有电风扇的年代,体质差点的老人孩子,安静地坐在竹椅上,都热得直喘气,一把芭蕉扇,不停地摇动,只消停一会,便会汗如雨下。所谓的心静自然凉,到了高温酷暑的日子里,不过是画在纸上的一只饼。

小暑割不得,大暑割不掣。双抢是大暑时日的重头戏,在全年最高温的节气里,我们咬紧牙关,忙着早稻收割,忙着晚稻插秧。

种田的母亲,教书的父亲,高中生的大哥,中专生的二哥,一起戴上草帽,穿着长褂长裤,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田间收割金黄饱满的稻禾。捆扎好的稻铺,一趟一趟地挑往稻床,我和弟弟跟在他们身后捡拾散落于路上的稻穗。头上烈日当空,地下热浪滚滚,尽管头顶草帽,草帽下面还压了一条湿毛巾,但是,肆意横流的汗水还是将眼睛刺得生疼。胳肢窝这块的衣裳,留下了任凭你拿什么清洗剂都无法去掉的永远的黄渍。洗衣裳时,我打破砂锅璺到底地想知道为什么。母亲给出的解释是,庄户人家汗淌得有涧滩水那么多,淌长了,汗就变黄了。黄汗淌,黑汗流。这样的滋味,没有乡村生活经历的人,不一定能懂。等稻禾全部堆放到稻床后,一家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了,在石磙上脱粒,用水车车水灌溉稻田……

最辛苦的是母亲,她在田畈劳作好一阵子,再赶到菜园里摘菜。我给母亲打下手,剥毛豆,洗菜,烧火。这期间,我们家的伙食特别好,当天生的鸡蛋鸭蛋,会被母亲做出不同的花样,炒鸡蛋、面粉鸡蛋饼、海带鸭蛋汤……咸猪肉派上了大用场,炒进毛豆里,炒进干子里。鲜嫩的茄子打上花刀,泡进盛满清水的面盆里,浸掉褐色的汁液,与装在小碗里的蒜泥等作料一起,搁进饭锅里蒸。山芋粉调成糊,拿菜籽油煎成粑粑,切成块,是谓山粉圆子,与豆腐一起烩,偶尔同从吴桥街上割回家的猪肉一道红烧。特别下饭的,还有母亲晒制的鲜香的腐乳和黄豆酱。

母亲往大钵子的淘米水里加稀粥和细糠,搅拌均匀后,两只黑猪在“啰啰啰”的呼唤声中,屁股一崴一崴地走过来。母亲扬起手中的葫芦瓢,稻子洒到门口的空地上,成群的鸡扑棱着翅膀,节奏欢快地把嘴直往地上啄。鸭子“嘎嘎嘎”地亮着嗓门,从四面八方朝着细碎的菜叶和螺蛳奔跑过去。大黄狗不知道跑哪儿打野食去了。

吃好中饭,日头白花花悬于高天的正午,鸡鸭狗猪统统地各自趴在自己的阵营里,动都懒得动。听到突然而至的动静,大黄狗第一个睁开半眯着的眼睛,快速地蹿起来,观察了一会,并无异常,复又把一扇阔大屏风似的舌头长长地拖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大喘气。一早从窝里爬出来觅食的蚂蚁,架不住烈日烧烤,都已草草收兵。也是的,如果它们此刻还行走在觅食的路上,会不会被结结实实地做成无人问津的烧烤,真的未可知。只有知了,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嘶叫,那般锐利的音质,像被锯子锯过,又像被黄铜水刷过,明晃晃亮闪闪的。

“冰棒冰棒,卖冰棒嘞——”,这样的叫卖声,朴实,全无花腔,却是一线清凉的音符,穿云破雾,旖旎而来。我们刹那间精神抖擞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母亲眼里飞出一枚钉子,在我们身上挨个地钉一遍,然后动作缓慢地将手插进裤兜,抠出一分钱,又抠出一分钱,再抠出一分钱。“够了,够了。”我在心里快乐地呼喊。先是冰棒箱盖被掀开,继之,一方阔大的棉片被揭开,扯掉冰棒包装纸,一根如玉的冰棒递到我们手上。我们姊妹几个头碰头地围拢在一起,你咬一口,我咬一口,三下两下地就把一根冰棒吞进了肚子里。嘴里的那份甜,肚皮里的那份清凉,萦绕着,经久不息。

池塘里的水,快速地蒸发,一天就浅下去好几寸。傍晚,我和母亲一起去菜园里给蔬菜浇水,一天不浇水,它们眼见着就无精打采地蔫下去。那天傍晚,浇好水,顺带着拔了几棵大青豆,摘了几只西红柿,正往家走,才走到山岗上,天空扯出一个闪,我们还没跑进家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2020-07-23 子薇 ◆笔走万象 11 11 义乌商报 content_31910.html 1 3 热浪滚滚,我们在其中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