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堂相别已三年,梦绕青山兴杳然。小阁荫松风漾日,幽轩笼竹月含烟。岁华流水俱陈迹,世事浮云且俗缘。桑柘鸡豚能似旧,扶藤散步挟书眠。”这是明朝大理寺右寺丞李鹤鸣在《梦归仙鸽溪堂》一诗中所呈现的诗境。
那仙鸽溪地处何方?这在古县志等历史文献资料中没有确切的记载,但《万历义乌县志》对“仙鸽潭”有这样的解释:“仙鸽潭,去县北四十里,甘溪蜀山之旁。相传昔有仙鸽起于水中,故名。”显然,“仙鸽潭”有别于“仙鸽溪”,有“仙鸽潭”不一定有“仙鸽溪”,“仙鸽溪”也并非一定得在“仙鸽潭”附近。既然传说中有仙鸽起于“仙鸽潭”中,那诗人也可对实际地名“鸽溪”赋予更超逸的意境。这也是古典诗歌中常见的“化俗为雅”的写法。
明嘉靖年间,李鹤鸣从湖塘西(今北苑街道复兴社区)迁居鸽溪(今大陈镇李孟宅村)。从此诗的题义解析,“溪堂”,指的是临溪而建的屋舍,或为隐逸清净的居所。此诗的题义是:梦回到了仙鸽溪旁的居所。可见,“仙鸽溪”应指诗人的居所鸽溪,这里是诗人魂牵梦萦的故地。
三年离别,一朝回归,喜悦之情让诗人溢于言表。此时此刻,记忆中的“鸽溪”被思念美化,诗人将居所“鸽溪”称为“仙鸽溪”,正是对居所“鸽溪”的诗意表达。“仙鸽”寄托了诗人对超脱世俗、永恒自在的精神向往,融合了其远离尘嚣的隐逸情怀,暗含久别重逢的美好与感慨。而且,诗题中的这个“仙”字也恰与“梦”字呼应,两者共同构建了一个虚实相生的意境,也应和了诗文中“风漾日”“月含烟”所展现出的梦幻诗意。
一溪流霞漾诗意
一条鸽溪,几乎贯穿了大陈镇,流程11.5千米,流域面积49.2平方千米。
据《义乌市志》记载:“鸽溪源于猪头山,从大畈村始向西北流,经山府村西流至高路村入东塘水库。出水库折向西北流经东塘村至双园村。又折向西南,经杜门、西岸至朝塘等村。北有源于仰天岗、宦塘村域的朝塘溪和源于善坑村域的善坑水库水流入。往南流至楂林,北有湖里塘水库水流入。此后过马畈至钱宅村,东有八都溪汇入。”“鸽溪自钱宅村向南流,经李孟宅、施宅村,至下沿村东南约500米处,东有深溪汇入……再向西流经上仙姆村至杨店村北入大陈江。”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明朝初年,“我乌仍胜国之旧邑,居之内为隅,自隅达境,分乡以隶都,画地以立保,编籍以定图,境内设有八乡”(见《万历义乌县志》)。其中,地处县东北的龙祈乡,管都四,分别为七都、八都、九都、十都。千百年来,鸽溪沿岸的百姓对地理条件和生存环境有过经典的总结:“八都的柴,九都的水,十都的土”。
八都良田稀少,为义乌缺粮地区,但树林茂密,柴火充裕。乡民们大多以砍柴卖柴、伐木建窑烧炭为业,以此为家庭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九都山高林密,集雨面积大,水资源丰沛,且水质优良。鸽溪水流终年不断,为沿岸农田提供了充足的水利资源,确保粮食丰产。同时,优质的水资源也为当地制作红曲酒、酿制高粱烧提供了天然条件。十都的土质肥沃,地理位置优越,水资源丰富,八都、九都等周边的流水,在汇入鸽溪后,再流经杨店注入大陈江,在其沿岸甚至周边的山上,种有各类旱地作物,可谓物阜民丰。
鸽溪源头的一座座青山,如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守护着义东北的大门。连绵起伏的群山融汇了山水之灵,从沟壑峡谷中流出的涓涓细流最后汇入了鸽溪。鸽溪酷似一条纽带,蜿蜒穿过田野、绕过村庄,流淌着村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奏响了乡村生活的“交响乐”。在它发怒时,可导致洪水泛滥,酿成水患。其中,在鸽溪沿岸就曾发生过多处山体滑坡,多处堤岸被冲毁、良田被淹没,而作为出入稠城、苏溪的鸽溪桥在古时候也曾被冲毁。
经过悠悠岁月,治理后的鸽溪水又在无私地润泽沿岸的生灵,并赋予了这片土地无尽的生机与活力。溪水从葱郁山谷间流出,一路吟唱着欢快的歌谣,倒映出两岸的青山绿树;流淌于绿意盎然的田野中,交织成一幅鱼虾轻舞、鹅鸭戏水的灵动画卷。这画卷是那么古老,又充满了活力和生机。而这溪流又如一条割不断的丝线,串起了李鹤鸣对家乡的回忆。于是,它也成为诗人心中最深情而灵动的一笔,唤醒了诗人心底最温柔的涟漪。
在大陈村附近的大陈江,古时又称龙溪。鸽溪在杨店村北汇入大陈江后,再经后陈、瓦窑头村西北出市域,流入浦江县。于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重修的《龙溪陈氏宗谱》中载有龙溪“十景”,“鸽潭钟吼”便是其中一景。
从湖塘西到鸽溪
鸽溪,既是溪名又是地名。明嘉靖三十三年甲寅(1554年)五月,李鹤鸣写有《华川李氏族谱序》。
李鹤鸣在该族谱序言中说,他的先祖自李瑜开始南下,定居金华,成为金华人。“又四世,至安抚公,廼(通‘乃’)避地义乌之下强。由是,其子伯、仲、叔三祖,就家义乌之平桥。”他在该文中还提到,“吾先人与(金华)茭角塘亲密,不但永乐、宣德已然,其时吾家离华川未久……”
李鹤鸣当时住于“华川”附近,而“华川”指的便是“绣湖”。李鹤鸣在该文中解释道:“李氏族谱‘华川’,即‘绣川湖’,尝以名县吾家(曾经以县名来称呼我的家族),始迁平桥,实傍华川。”
绣湖,又名绣川湖、绣川。古之绣湖,水域甚大,东南起自湖清门(原朱店街一带),东北至石桥头,西北至湖塘西(原市粮食局、供销联社以北直至石桥头统称湖塘畈)。对此,称李鹤鸣为湖塘西人有之,称湖清门人有之,称石桥头人有之,还有的称是荷花芯人,等等,不胜枚举。
李鹤鸣在族谱中称自己是第九世孙。其父李昙,字子云,娶深溪楼氏,生鹤年、鹤鸣、鹤翀三子,女一适楼纲。李鹤鸣又生三子:敬孙、裕孙、靖孙。原在湖清门侧立有李大宗祠,由李鹤鸣长子李敬孙所建。据《万历义乌县志》记载:“大理寺丞李鹤鸣宗祠,在湖清门侧,醴陵(今湖南省醴陵市)知县李敬孙率族众鼎建。”长子李敬孙在湖清门立有李鹤鸣宗祠,是否就可判定李鹤鸣是湖清门人?
绣湖西岸有村名湖塘西(今属北苑街道复兴社区)。李鹤鸣去世后,其墓葬于绣湖西。根据《崇祯义乌县志》记载:“大理寺丞李鹤鸣墓,在绣湖西北金村山右。”不仅李鹤鸣之墓在绣湖西,据《华川李氏族谱》记载,李鹤鸣的父亲李昙、祖父李成也葬于绣湖西。
在大陈镇李孟宅村留有九重门、百尺楼遗址,为当年李鹤鸣所建。李鹤鸣于何年迁居李孟宅?据《民国义乌县志稿》(民国三十七年十二月)记载:“李宅,本名鸽溪。明嘉靖间(1522年—1566年),大理寺李鹤鸣由湖塘西迁。”即在明嘉靖年间,李鹤鸣由湖塘西迁往鸽溪(即李宅,今李孟宅)。从上述记载可知:李鹤鸣应为湖塘西(今北苑街道复兴社区)人。
遭诬陷辞官归隐
李鹤鸣为明正德十二年(1517年)进士。他的仕途起步于太常博士,后改任史科给事中,辅助皇帝处理政务。正德十六年(1521年),明世宗朱厚熜即皇帝位,以次年为嘉靖元年,时年15岁。嘉靖皇帝受先皇朝臣李鹤鸣辅政,与李鹤鸣感情较深。
李鹤鸣在嘉靖年间为官时,曾被指派核查皇家土地。根据《万历义乌县志》记载:“己丑(即嘉靖八年,公元1529年),(李鹤鸣)为会试分考官,差查内八府庄场田土,严窍侵夺,不避权贵。事峻称旨,上录名御屏,升兵科右给事中。”
虽然核查工作困难重重,但他迎难而上,始终保持刚正不阿、不避权贵的态度,并将被权贵侵占的土地彻查清楚。而他的这一行为也遭到了同仁的忌嫉,结果可想而知:“中忌,左迁金坛(今江苏省常州市金坛区)员外丞,巡抚侯佐檄署上海县事。”
李鹤鸣在以巡抚的资格治理上海时,因勤于政事,处事公道,所辖之地世道升平,“六阅月(指经过半年治理),庭无留讼(指积案),境内肃然。”因此,有人上书推荐他——“侯独章荐其‘力任千钧之重,才堪八面之敌’。寻特旨复原职,纪征安南军功。将行,会安南降。”
1539年,兵部尚书毛伯温从两广调集精兵向安南进发,前往征讨。嘉靖皇帝下旨让李鹤鸣官复原职,并让他去评定统计征讨安南的军功。李鹤鸣正待出发,却逢安南投降了。嘉靖十九年(1540年),朝廷要推举朝臣中有才望的官员前往安南安抚传谕,李鹤鸣被推举为赴安南的人选之一。“命会推朝廷有才望者往抚谕之,鹤鸣与焉。升大理寺右寺丞,仍兼兵科右给事中。”
“命”,是皇帝的命令;“会推”,是明朝官员的选拔制度,由朝中大臣共同推举人选。大理寺是明朝司法复核机关,负责审理案件、平反冤屈,确保刑狱公正。凡遇重大案件,则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审,称三法司。大理寺左、右寺丞属正五品。
其间,李鹤鸣经常上呈奏疏提供国家治理、革除弊政措施,深得嘉靖皇帝的信任。而侯独章的推荐之语——“力任千钧之重,才堪八面之敌”。然而,大理寺既是权力部门,其岗位也着实得罪人,李鹤鸣晚年“竟以刚直不容于时,归”。
对李鹤鸣的辞归,其缘由从《明史·霍韬传》中可窥之一二:“韬既与言交恶,及言柄用,韬每欲因事陷之。上言:‘顷吏部选刘文光等为给事中,寻忽报罢,人皆曰阁臣抑之。给事中李鹤鸣考察谪官,寻复故,人皆曰贿得……’其意为言发也,于是鹤鸣上疏自白,并摭韬居乡不法诸事。帝两置之。”
此段话的意思是:霍韬此前已和夏言结了怨,等夏言掌权以后,霍韬常常想找些事来陷害。一次他上书说:“不久前吏部打算推举刘文光等人做给事中,没几天忽然又宣布作废了,大家都说是内阁大臣压了他们。给事中李鹤鸣在考核时被贬了官,没几天又官复原职,大家都说是经过行贿得来的……”他的话是针对夏言而说的。于是李鹤鸣上书自我表白,并列举了霍韬居住在家乡时干下的许多违法事件。明世宗把两边都搁下不问。
李鹤鸣能官复原职,且升大理寺右寺丞,是因为他勤于政事、处事公道、治理有功,怎能诬陷他是“贿得”?所以,李鹤鸣在一气之下就辞职不干了。
“九重门”和“百尺楼”
李鹤鸣朝内朝外任职二十余年,因其刚毅正直的性格不容于朝中权贵,上疏要求告老还乡。嘉靖皇帝恩准后,因念其功德,御赐他回乡仿造一座宫殿式庄园,地址选在龙祈山正前方、鸽溪畔。该庄园占地2500平方米,分为内外两院,以内院为庄园主体,整体呈正方形,是一座类似宫殿造型的建筑群。
据传,该庄园前后有九重门,上房九间,下房九间,两侧厢房也各九间,中间有厅房五间,均为两层。庄园后有堂楼,誉之“百尺楼”。庄园四周以三尺高的城墙围成,庄园前有一条宽敞的官道,叫百丈街。
历经450余载风侵雨蚀,如今的庄园城墙早已倒塌不见,仅有三重残门和破残的墙体还顽强地支撑着。在遭受了时间的无情蹂躏后,庄园的其它房屋也已夷为平地。不过,从这断垣残壁中仍可发现其中的气派非凡,其墙体砖是磨光的青砖,瓦当的纹饰相当精美且丰富……可见,当年主人在建造该房时是相当讲究的。在九重门前,李鹤鸣塑像高高耸立。
最能彰显庄园身价的当数在后压阵的“百尺楼”。据说当年站在百尺楼上可望见县城的大安寺塔,这多少有些夸张了。而如今,百尺楼仅剩江石砌成的台基、荒芜的门洞,以及肆意疯长且已覆盖住整个台基的野草。
沧海桑田,庄园昔日的风采早已被岁月悄然抹去,曾经的美好却镌刻在了村民的心底。据李孟宅村部分老人回忆:城墙外每隔一丈就栽有一棵大树,在抗战期间,这些大树被日军全部砍光,用于烧炭;在庄园内至今还留有一眼六角井,那曾经是庄园的主要水源;在村前的大道旁立有雕工精细的“雄飞坊”,古时由李鹤鸣所立,于2014年重建。
曾有学者提出,“百尺楼”实为“摆敕楼”,是专门用来恭藏朝廷敕书的,应是民间的讹传。在此楼的墙内原镶嵌有石刻的“奉天诰命”碑,早年已由市博物馆收藏。
是“百尺楼”还是“摆敕楼”?其实在古时就有争议。而且,“百尺楼”在全市也不是仅此一处。在江东街道大元村,也曾有过类似的“百尺楼”。
据《民国义乌县志稿》记载:“百尺楼,在县东十五里大元吴尚书府后园地曾筑基址,高建是楼。但名称不一,有曰‘摆勅楼’者,谓吴尚书造以摆勅(与‘敕’同义)书也;有曰‘看夫楼’者,谓吴尚书亡后,其夫人王氏筑以看‘夫坟’也。今楼已久废,上设有神坛,四面乔木参天,禽声不绝,四时游人尝有登临其上,徘徊不忍去者。”
古时,皇帝的圣旨分制、诏、诰、敕、谕等多种形式。现在社会上流传的圣旨,大部分是皇帝赏赐官员、妻室的“诰命、敕命”,这是皇帝对大臣赐予官阶、赏赐爵位、给予一定特权的凭证文书。而今尚存的《明代大理寺丞李鹤鸣诰书》中,嘉靖皇帝又写了些啥?
其书云:“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廷尉民命所悬,谏议国是所定,特简而兼界之,倚任莫重焉。尔大理寺丞兼兵科右给事中李鹤鸣,受才闳博,蕴学渊源。来对大廷,朕见尔恭慎明雅,简博太常,乃能协赞郊庙,允和神人。擢居谏职,俾尔综檄铨选,忠谠茂著,兹憎多口出二。邑丞抚字,卓有惠绩……嘉靖十八年(1539年)正月二十二日。”
或许,正因有此“诰书”的存在,诸如九重门、百尺楼等建筑才得以在民间建造。
全媒体记者 龚献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