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爱“八卦”的溪流，明明是上善若水，它却用山的稳固铸就了水的灵动。古人称它“艮溪”，而“艮”字也常用来形容人的刚直性格、倔强脾气，说话不绕弯子。

这又是一条活力充沛的溪流，今人叫它“临溪”，临水登山、临溪而渔、居高临下、玉树临风……它从崇山峻岭中奔腾而出，孕育了沿岸这片神奇的土地，更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历史名人。

古称艮溪，今叫临溪，在古县志中则称“根溪”，这就是萧皇岩脚下看似普通却又有几分神秘的溪流。据《万历义乌县志》记载：“根溪，去县西北六十里。源出覆釜岩，至沈庵南与双溪合。”

艮溪蜿蜒曲折，一路潺湲向南，在流经萧皇塘、潜溪、下宅等村后，再流入金东区傅村镇溪口水库（始建于1958年）；而从该水库流出的溪水，在流经傅村镇上柳家村、山头下村后，最终在上溪镇斯村附近的双溪口，与源出黄山的东溪汇合。两溪合流后，总称航慈溪。

艮溪绵延十余里，两岸草木葱茏，青山与绿水相依，农田与村庄相映，自古便是大自然的美妙创作，沿途翠绿的山峦与蜿蜒的河流交织成了一首无言的诗。倾听溪水的诉说，古人在此写下了不少深情诗篇传诵至今。在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邑人陈兆淦写有《艮溪九曲》诗一首。其诗云：“曲曲生情九折波，朝堂溪水艮山过。环村一带天然绿，拟入兰亭景若何？”

好一个“景若何”之问！这不是孤立地描写景物，而是借此表现诗人的情感活动。诗中的“朝堂溪水”，指的是从远处曲折而来、面向萧皇塘村的水流。这种水流被认为是能够给村庄带来好运和财富的吉祥之水。“艮”代表东北方，象征着高山。根据陈兆淦在《萧皇塘八景图记》中的解释：“里东有溪自艮方来，潆洄九曲，情景万端，因谓之‘艮溪九曲’。”

诗人写道：艮溪九曲，曲曲生情，波光潋滟，山回水转。这从东北方高山一路奔腾而来的清澈溪水，在村庄前的开阔地萦绕交汇后，再一路迤逦奔去远方。溪水滋养着村庄和农田，四周林木茂密苍翠，形成了一道道绿色的屏障。我还误以为闯进了“兰亭”，就不解地问：眼前的景色咋就这么令人陶醉，真如同仙境一般啊！

“艮溪九曲”唱到今，一曲溪流一曲烟。它从远古走来，沿岸的广袤田野因为有了艮溪之水的滋润，显得更加郁郁葱葱。在那清澈的水面上，倒映有天的湛蓝和云的悠闲，以及诗人笔下的浪漫与美好。而今，村民们又在艮溪两岸培桃育李，种槐栽柳，将两岸装点得花繁叶茂，越发显得幽静惬意、妩媚动人。它又如一条欢腾跃动的虬龙，穿过田野，绕过村庄，带着岁月的故事一路向前。

千丈岩上泻飞泉

艮溪的源头，山峦起伏，云雾缭绕。它发源于金华山余脉，最高峰双尖山海拔达822.3米。自双尖山往东走，有萧皇岩（又称覆釜岩），尽于萧皇塘村；自双尖山沿义乌与兰溪界山往北走，有龙头背、千丈岩、高田岗；折东北走，有殿鱼岗。众山雄踞其间，层峦叠嶂，沟壑纵横，形成了艮溪上游重要的水源之一。

千丈岩刀劈斧削，壁立千仞，高耸云天。其石壁神奇似大鼓，会择时而鸣，似欢迎着游客的到来；又状若一扇屏风，足以撑起群山环绕大客厅的气韵。山间常年有瀑布倾泻，飞珠溅玉，穿云带月，声若雷鸣。这就是古人记载的“覆釜飞泉”景点了。因通往千丈岩的山路林深叶茂，在路边有一块“游人禁入”的警示牌，笔者未敢冒进。四周的溪水从各山涧涌出，最后汇聚在千丈岩的山脚，就形成了古人所称的艮溪。

覆釜岩在古代是一个相对宽泛的概念，其周边的山体连成一片，其中就包括处于覆釜岩之阴的千丈岩。这里以其峭壁、峡谷、飞瀑、溪流的独特风貌，吸引无数游客的目光。陈兆淦写有《覆釜飞泉》一诗。其诗云：“崎岖覆釜似参天，潭水飞流一线悬。千丈雪涛成白练，却垂锦带绕龙泉。”

若是在冬季，这里又将是另一番景象。清朝年间，椒山吴氏后裔吴亮写有《覆釜积雪》一诗。其诗云：“堆起银山千仞高，梅花处士竟抽毫。疑从月下添奇景，不数江中白浪涛。”可见，萧皇岩景色在当时的影响有多深。

千丈岩是一处生态与人文交织的秘境，不乏探险者慕名而来，他们留下许多优美的诗篇。

“我们已来到了/伏虎岩的巅顶/伏虎岩的北面/阴森森的一片叫千丈岩/千丈岩，高千丈/久远的年代和风化的力量/把它劈成了广阔的纵断面/在岩石的繁复的缝隙里/纠结着各种植物/千百条藤萝/顽强地互相攀缠/而最魅人的花朵/却开在悬岩的边沿。”这是著名诗人艾青在《双尖山》一诗中对千丈岩的赞美。在浓情的笔尖之下，诗人倾尽笔墨描摹着这片热爱的土地，也勾勒出他心中对故乡山水的寄托。

奇峰双列上云衢

绵绵青山，涓涓艮溪。从千丈岩跌落的泉水，顺着山涧一路流淌，在仇宅村与来自山后金之南的溪流汇合，其流量也随之增大。

仇宅村的村口一侧山高林茂，鸟儿啁啾。有一股山泉从中突涌而出，泉水清澈如镜。因山泉是从覆釜岩渗漏出来的，这泉水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伏虎泉（又名覆釜泉）。当地村民又在山泉四周用河卵石砌成了一个小池，便称此景点为“伏虎漱玉”。

伏虎泉的历史悠久，相传可以上溯至秦始皇时期。伏虎泉的泉水随艮溪之水流出仇宅后，在萧皇塘再与源自萧皇岩、双尖山的溪流相汇。此时的艮溪地势也变得平坦了许多，仿佛在抚慰顽皮撒野的孩子，溪水在这里安静了下来。清澈的溪流也如含羞的少女，玉指轻转，脚步轻挪，盈盈离去。

距萧皇岩主峰之南5里许，有双峰并列，仿佛一对恩爱夫妻形影不离，终身厮守着，故被人称为“夫妻峰”，当地人又称此山为“双尖山”。每当旭日东升，双峰便会被一抹绚烂的金光所笼罩，映红周边云霞，树木也被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辉。这就是“双尖晓日”景点的由来，古人写有《双峰晓日》诗一首。其诗云：“奇峰双列上云衢，先得扶桑日色铺。湛露曦阳清晓际，天开一幅楚山图。”

双尖山是华金尖（北面一峰）和法华尖（南面一峰）的总称，两者海拔均在八百米之上，山中林木茂盛，与萧皇岩后山的“天池”相邻。如果说，《双峰晓日》写出了双尖山日出的光芒万丈、云海翻腾的壮美瞬间，而在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诗人陈梦麟则吟有《双峰薄日》一诗，描述了双尖山日落时的绚烂景色。其诗云：“截崇双峰势独昂，时当日落有余光。金乌欲暮山增彩，萍实斜晖岭渡黄。半掌挥戈疑反舍，两种戏奕倚残阳。凌空宛掛方诸镜，一对娇娥试晚妆。”

双尖山是义西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从“天池”走到法华尖并不费劲，顶峰的苍松也显得很有个性，老干虬枝恣意生长，可与黄山松相媲美。在法华尖与华金尖之间有一个隘口，互相登临还颇费力气。艾青在《双尖山》一诗中写到了这一隘口：“接着它的是离别山/一条漫长的峡谷/和麻密的原始森林/你的西面是太阳岭/在两架大山之间/留着一个隘口/使南北的居民保持了一线牵连。”

1954年春天，艾青坐在工作的案头，但闻窗外小鸟啁啾，似在诉说着晨间密语。此番情景使他想起了家乡的双尖山。于是，他有感而发，挥笔写下了长诗《双尖山》：“是什么鸟在窗户外面/唱着，唱着，唱着/在早晨的清静的空气里/它的歌声这样的嘹亮而又圆润/这歌声引起了我的记忆/我在家乡双尖山的峰顶/也听见过这迷人的歌声……”

艾青故里傅村镇畈田蒋村位于双尖山脚下。老家村边的双尖山，寄托了艾青的乡愁。登上双尖山，是他儿时的梦想。艾青把双尖山称为自己的摇篮，可见他对家乡感情之深。他在诗中还写道：“双尖山，双尖山/纵然你显得很高/你也并不孤零/你的东面是伏虎岩/像一只猛虎蹲伏着/宽阔的断崖绝壁/想突然跳下山岩。”

双尖山，艾青魂牵梦萦的故土，人文之魂与青山绿水相得益彰，千年文脉绵延不绝，深深地烙上了历史的印记。

潜溪染华色色新

艮溪沿岸土壤肥沃、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艮溪从萧皇塘流经潜溪村，一路奔腾向前急流，在沿华村内则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缓之地。现在的潜溪村由古塘下、前山、西坞、沿华等自然村组成，良好的生态环境让潜溪村风景四季如画。

潜溪村的沿华，是明朝“开国文臣之首”宋濂族裔的聚居地，因此，当地村民称穿村而过的艮溪又为潜溪，而“潜溪”正是宋濂的号。据万历《金华府志》记载：“潜溪，旧名根溪，发源金华山，南流十里，入航慈溪。”另据《潜溪宋氏宗谱》记载，沿华始迁于元末明初，为宋濂胞兄的后裔自金华傅村迁至沿华结庐驻足、繁衍生息。在今沿华村口的亘古桥旁竖有宋濂的雕像，并建有400多米长的荷花长廊——“景濂道”。

“潜溪”，既是村名，是溪名，又是人名（宋濂的号），三者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邑庠生陈梦麟在清乾隆年间写有“潜溪八景诗”之《潜溪春霁》。其诗云：“潜溪溪上初晴后，物态鲜妍色色新。东岭云雨两岸晓，西湾花散一江春。清泉荡漾咽危石，绿树荫浓合渡津。点翠染华图绘就，绣湖景里共精神。”

宋濂是喝着潜溪水长大的，但宋濂的故里在金华孝善里之潜溪（今禅定古寺西门外，寺的附近有古潜溪经过）。宋濂在《萝山迁居志》一文中提及：“余世居金华孝善里之潜溪，其地在县东七十里禅定院（今禅定古寺）侧。”由宋濂的四世祖宋柏于南宋嘉定年间初迁至此，后因宋濂的孙子宋慎被牵扯进胡惟庸案中，导致宋濂一脉受到株连，潜溪村从此逐渐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

“我家潜溪曲，正面溪上山。揉桂作阖庐，文杏为重关。新栽二尺松，毳毳杂黄管。白鹤寄书来，问我何当还。移之万仞冈，瘦骨撑孱颜。”此诗为宋濂唱和刘基《秋怀》所作的一首咏怀诗，诗题为《和刘伯温秋怀韵（其四）》。诗中透露出了诗人孤寂落寞的心情和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在诗末，诗人即借“闲云野鹤”之书，“问我何当还”。他是希望早日归返故乡，和家人团聚啊！

人道潜溪九曲，却是一曲溪流一曲烟。600多年前，伴随着浓浓的潜溪乡情，宋濂到浦江拜谒名师，足迹遍布故乡的山水田园；600多年后，诗人心心念念的家乡，已变得更富有韵味，这又该是一种怎样的惊喜和欣慰？

沈约后裔聚居地

艮溪流入溪口水库后，再由溪口水库流出的溪流名为西溪，但在古县志中仍称“根溪”。该溪在流经上溪镇斯村附近的双溪口后，与源于黄山的东溪相汇。合流后的溪名为航慈溪，在古县志中称“至沈庵南与双溪合”。

“双溪”具体指哪两条溪？从古县志的记载可知，“双溪”是对源自黄山之溪和根溪的合称。据《万历义乌县志》记载：“双溪，去县西北四十里，源出黄山，至沈庵南，与根溪合派，总名航慈溪。”另据《康熙义乌县志》记载：“双溪，县西北四十里。源一自黄山，一自覆釜岩，二水合流沈氏居后。”“有沈氏建祠于（东）溪侧小山，今已圮废。”这座“小山”，指的便是麒麟岩。另据《雍正义乌县志》记载：“麒麟岩，县西四十里。”

而在1987年出版的《义乌县志》中所记载的“双溪”，是对东溪和西溪的统称：“航慈溪，源出本县黄山鹅毛尖，往东南流经黄山村东，于雅童村北汇大峰山来水，往南经横塘，于后矮村南流入岩口水库，是为东溪。合乔里何溪、溪华溪、斯何溪出水库往南，经上溪往西南，经吴店，于斯村合西溪（又名临溪）水后，名航慈溪。”

在该县志中还写道：“旧志称东溪、西溪为双溪。西溪，源于义乌、金华界上的龙头背，往南流经仇宅、萧皇塘、溪口、山头下，于斯村入东溪。”此志中所指的“龙头背”为覆釜岩附近的山体。

从上述各县志可推知，根溪与西溪是同一条溪，只是称呼不同，它们同源于覆釜岩、龙头背等山体。东、西两溪在沈庵南“合派”后，总名航慈溪。那“沈庵”在哪里？沈庵由沈氏所建，处于沈宅村附近双溪一侧的麒麟岩上。

麒麟岩的风光在古时是非常优美的。这里“源水潆回，林木苍翠，足供登眺”，这里还有神秘秀美的八大景观。在《康熙义乌县志》中所指的“八景”分别为：“曰云菴（通‘庵’）乔木、烟谷晓钟，目所见、耳所闻也；曰两水流清、双峰耸翠，川之流、山之峙也；曰鱼桥卧涧，鱼跃也；曰雁迹留山，鸢飞也；曰石壁樵歌，采于山也；曰竹湖渔唱，钓于水也。”此地有如此胜景，一时“名贤游赏其间，给事中朱肇有记，刻石沈庵中。”

在麒麟岩顶原有一寺，曰“麒麟岩寺”，初建于南宋咸淳年间，后圮败。估计此寺就是古县志中所记载的“沈庵”了（但实际上“寺”与“庵”是有区别的）。在麒麟岩处另建有大雄宝殿、观音殿等建筑，为近年重修。其中，在大雄宝殿西侧有“麒麟洞”，处于大雄宝殿正前方的是“麒麟古岩”（为何不称麒麟古寺，却不得其解）。此寺历史悠久，寺内供奉的是麒麟大官。

麒麟大官名叫沈迴澜，是沈约的三十九世孙，明末清初做过大官，对于淮河的治理工作有显著成效，使他在当时的社会享有很高声誉。沈迴澜于清顺治元年（1644年）不幸而故，享年41岁。乡亲们即在麒麟岩庙宇塑像纪念他，称麒麟大官。

如今的“沈约公园”，在原麒麟岩寺的基础上扩建而成。沈约，字休文，吴兴郡武康县（今浙江德清）人，历仕南朝宋、齐、梁三代，是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音韵学家。南朝齐代隆昌元年（494年），沈约被任命为吏部郎（为吏部尚书属官），出任宁朔将军、东阳郡太守。

据《双溪沈氏宗三谱》记载，南宋时，沈约的二十三世孙沈明善举家迁居义乌吴店双溪口沈宅村，在这里繁衍生息，为义乌沈氏之始迁祖。沈明善举家迁至双溪口后，曾在溪旁建有“休文祠”，如今已荡然无存。1996年，为了纪念先祖沈约，当地村民筹资在麒麟岩寺东面重建了“休文阁”、沈约雕像等。

沈约也是麒麟岩寺附近村庄沈氏的共同祖先。走进地处沈约公园附近的傅村镇山头下村，村内的文化广场上耸立着一座沈约雕像，西溪之水沿村旁蜿蜒流过。

“两溪共一泻。水洁望如空。岸侧青莎被。岩间丹桂丛。”这是沈约在任东阳郡太守时，为建玄畅楼（后改名元畅楼，今金华八咏楼）所作的“八咏诗”之《被褐守山东》中的诗句。如此佳句妙语，仿佛吟咏的就是双溪之水。

双溪之水源远流长，而沈约的笃志好学、博览群书、清心俭政的精神，则如同那璀璨的星光，在穿越了千年时空后依然熠熠生辉，照耀着一代又一代人。

全媒体记者 龚献明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