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居巴黎的女儿回国探亲，我问及法国的教育现状，有一个现象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即：法国中学的哲学教育。在法国，哲学是所有高中生的必修课，也是高中毕业会考的第一门必考科目——这是1808年3月17日拿破仑下令设立的，19世纪初沿袭至今，已成惯例。学生只有通过了这门考试，才有机会进入大学或其他高等教育机构学习。用一位法国记者的话来说：“哲学会考似乎成了法国年轻人的‘成年礼’”。我的外孙女刚完成了这一“成年礼”。

以必修、必考哲学为特征的法国年轻人“成年礼”，别有深意！

培养学生关注社会、关注生活的兴趣，为其“破茧”后独立走向社会提供精神准备，这是法国哲学教育的动因。哲学并非“玄学”，生活中处处有哲学，学哲学能塑造一种对于现代社会的认识。就以2022年法国高考哲学题为例，文科卷：1.人们通过劳动获得了什么？2.所有的信仰都是与理性相悖的吗？理科卷：1.我们是否有追求真理的义务？2.没有国家，我们是否会更自由？经济社会科卷：1.是否存在与生俱来的欲望？2.工作仅仅是为了有用吗？这些问题直白朴实，都是现实生活中值得议论的话题，学生的回答极可能是浅薄的、片面的，甚或存在谬误，但它已将学生的思维引向了理性一途。

在法国，中学哲学教育的任务更多的是教会学生如何去“哲学地思考”，而不是死记硬背某些概念、定义。无论是课堂上围绕一个问题的讨论，还是考场上针对某个考题的论述，都要求开放式、多元化，即：要求学生运用所学，充分阐释自己的理解，不存在唯一正确的标准答案，重点考察的是回答过程中的逻辑清晰与否、思考程度的深浅。美国著名学者杜威在《我们怎样思维》一书中说过：“如果一个民族缺乏逻辑思维能力，缺乏分析与说理的习惯，那么，一切的行为只能靠大声来保证，而且需要大声才能有效果。”“有理不在声高”，反之，“一切的行为只能靠大声来保证”暴露的是智慧的浅陋和文明的缺失。对此，补苴罅漏的方法之一便是像法国那样，从中学起就学习哲学，学会独立思考。

在我看来，法国中学推广哲学教育的目的并非造就哲学家，而是培养合格的理性公民。如果说，科学解决的是“我们能够认识什么”的问题，那么，哲学解决的是“我们应该做什么”的问题。自不待言，哲学能给人们提供正确的思维方式，更有助于人们形成对个人和公共生活必不可少的价值观（如自由、平等、尊严），这是公民亟须的内在素质。在某种意义上说，法国中学哲学教育的本质乃是公民教育，因为其旨在塑造具有自由精神、批判意识和政治责任的“开明公民”。

反观本土，我国中学尽管开设有哲学课程，但整体上哲学教育还有待加强，学生学习哲学的氛围还不够浓，尤其是专业人才缺乏，导致一些学校开设哲学课程时有力不从心之感，再则，在现有的教育体系中，哲学课程也难以获得足够的课时安排。人们普遍认为：我国学生开放性思维、多元化理解能力还需要进一步培养、强化，尤其是独立思考能力和质疑批判精神需要普遍提高。学界多将以上欠缺归咎于长期的应试教育，但孰能断言其与哲学教育缺失无关？

在孩子将成年时，让他通过学习哲学获得独立思考、理性判断的能力，并不是一种“瞎操心”。武夫拿破仑想得还真细，看得还真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