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月亮,或满圆,或半圆,或月牙,或镰刀。流淌的月华,和风细雨地照进人的心海里。月色下,草木绿意葱茏,花草的芳香,随着清风的吹拂,一阵一阵地飘荡过来。
月华披身,我羡慕那些长髯飘飘、情怀浪漫的古人。他们,月明风清,淡泊宁静,目光深邃辽远,胸怀开阖纵横。
宋人无门慧开禅师绣口一吐,便是芙蕖一朵,犹如扑面清风,常品常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就是这般简静到几乎无痕的句子,却是蕴含着气象万千。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时节,是寒意袭人的冬天,“梅妻鹤子”的林逋,把月光下的梅花描绘出别一番的韵致和妩媚。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仿佛看见长髯飘飘的苏公,那是他眼里的月光,也是他胸中不同凡响的大气和高蹈。
有时候,月光如酒。酒在肠胃里发酵,月光在双眸里发酵。以酒为马,借月抒怀,可以穿越千里万里的浩荡烟波,抵达无际无涯的苍茫境界。“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这般的豪情万丈,这样的精确解读,若是李白天国有知,当引余光中为知己吧!在他们之间,如果说有媒介的话,那便是醇酒和月光。
月光里,是深藏着乡愁的,或者说,我的乡愁,总在月华如洗的夜间,绵延发酵。年少时,月夜下的很多景象,从来不曾淡忘过,每每想起,总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在胸中澎湃荡漾。
乡村的月光,比之于城里,更显得爽洁清冽。常常随着姐姐追剧看电影,今天这村,明天那村。那个夏夜,放映电影《画皮》,在花园村的稻床上,密密匝匝地站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饶有兴致地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宽大屏幕。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脱下身上的皮,屏幕上即刻惊现一个青面獠牙、披头散发的女鬼,她用笔在那张皮上精细认真地描摹。吓破胆子的我紧紧地抓住姐姐的手。电影结束后,人群四下奔散,我飘忽的魂魄也正悄然回落至有些发冷的身体里。前面一片空地,平整镜光,我正准备一脚踏上去,被姐姐猛地拽住了,“你这个丫头,怎么往水塘里走?”陡然一惊,方才发现那块看似平地的地方,居然沉浸着一颗圆圆的月亮……
记忆里一直存储着一个深冬的雪夜。雪是白日里落下的,厚厚地积在地上。夜晚,月亮悬在中天,普照于无处不在的雪上。那雪,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芒,寒气逼人。母亲在一户人家打牌,我和弟弟手牵着手,在雪地里,在月光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到了那户人家,于几声狗吠里,我们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油灯浑黄的光芒和雪夜的光芒,在门口接壤。我怔了一下,和弟弟在门口站定,看着将手中纸牌高高擎起的母亲,知道母亲和她的牌友们玩兴正浓。母亲说:“你们先回,我一会回。”我和弟弟于是又手牵着手,往回走去。见过母亲的我和弟弟,内心踏实了很多,狗吠声此起彼伏,让树和树枝上的积雪都有了动感,照在雪地上的月光似乎不再那么寒意逼人了。
年少时的月光与现如今的月光,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于我的内心,却又真的很有那么一些不同了。
喜欢于月下漫步,略略低头,静默地看着月光把人把树画在地上的影子。那影子,被拉得很长,抑或被缩得很短,清浅素描似的,好看,也耐看。明媚的月光照在头顶上,我们之间心有灵犀,不离不弃,我走一步,它走一步,我走两步,它走两步。有时,夜深了,无眠,索性起身,在洒满月光的阳台上,久久伫立,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是抬头,看着清凌凌的月光,内心便好像有了依托,得到了卫护和关照。
月光落在水里,又自有另一番诗意流淌的美好景象——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兴致好时,三两好友,小酌之后,踩着一地月光,走向清风拂柳的湖边。有了绿荫的笼罩,有了明月的拂照,即便是凶神恶煞的炎炎夏季,都是那么的妥帖和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