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连环画收藏爱好者,我认为,连环画收藏也是藏书的一种,应以版本为要。
近年我已舍弃印量过大的一般连环画,专注于收藏早期印量稀少的新中国成立初期私营书局(1955年前)珍稀版本连环画。虽然更趋于小众,但每一次珍贵版本连环画的收获,都让我更加坚定了应以庋藏珍稀版本连环画为首要重点的观念,终得一些成果,清末、民国、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稀见版本连环画皆有所斩获。
要说中国的文化名人对连环画的影响,首推鲁迅先生。鲁迅先生生前很关心连环画这种大众通俗读物的发展,专门撰文评论支持。
因为收藏早期连环画的缘故,对一些中国早期新文学版本的收藏价值略有耳闻,某天能拥有一册民国时期鲁迅先生的毛边本,是我一大心愿。
而初版《域外小说集》的入藏,使我的心愿梦想成真。
与《域外小说集》的邂逅,却是颇有些意外。
那天,我去Z城办事,午后正和G君几位坐在一起闲聊,Q城的H兄忽然到了,他是来Z城会友的。
一番寒暄,我顺便问H兄近况,想不到他倒向我介绍起他最近收到的一本书来。
看了H兄手机上的照片后,我的胃口一下子被吊了起来,并对此书一见钟情了。
原来此书竟是鲁迅先生稀见的早期译作,1909年东京初版《域外小说集》!隐约记得此书在唐弢先生的《晦庵书话》中有过记载,并对此书版本珍稀度极为推崇。
不过H兄坚持此书不打算出让,要自己留藏。与H兄匆匆晤谈,又匆匆而别。可这册书却让我萦怀难忘,有些放不下了。
回家后,我重读唐弢先生的书话,才如醍醐灌顶,猛然意识到此书原来竟是多少藏书人梦寐以求的周氏兄弟译著珍本。
东京版《域外小说集》共分一、二两集,第一集印1000册,第二集仅印500册。
“据鲁迅先生后来回忆,《域外小说集》第一、二册在东京只卖去二十一册,在上海也不过二十册左右。‘于是第三册只好停版,已成的书,便都堆在上海寄售处堆货的屋子里。过了四五年,这寄售处被了火,我们的书和纸版,都连同化为灰烬;我们这过去的梦幻似的无用的劳动,在中国也就完全消灭了。’”(唐弢《晦庵书话》·域外小说集)
从此可以统计,东京版《域外小说集》一共卖出只有四十多册。其实,还有一部分,“蒋抑卮先生回国后,也曾托浙江省立图书馆大批捐赠,在卷首空页上盖一印云:‘浙江省立图书馆辅导组代绍兴蒋抑卮先生捐赠。’”(唐弢《晦庵书话》·域外小说集)
唐弢先生认为:“这两册《域外小说集》,无论从鲁迅的文学事业来说,或者中国新文学运动来说,都是特别值得珍贵的文献,又因原书流行不多,几乎成了新文学中的‘罕见书’,有资格放入新式黄尧圃的‘百宋一廛’里去了。”(唐弢《晦庵书话》·域外小说集)
如今,东京版《域外小说集》已经成为藏书人梦寐以求的珍本书,被称为新文学第一善本;也有人认为,爱书人藏书一生,与之相遇得到的概率几乎为零。
这么好的书,岂容错过?!当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马上联系H兄,刻不容缓亲自登门访书,鉴别赏析,经过一番力争,精诚所至,始得金石为开,最终H兄答应割爱,水到渠成,携书而归。
这册《域外小说集》,高19.7厘米(书皮高18.9厘米),宽13.8厘米(书皮宽13.1厘米),毛边未裁。
封面青灰色,上端有一长方形图案,为一希腊美女看日出图,“书名右起横排,作篆文《或外小说亼》五字,下端标第几册。极优美。”(唐弢《晦庵书话》·域外小说集)。我这本是第二册。
翻开书页,前三张六页均为留空白页,其中第二张第三页正中自上而下分两行印有“浙江省立图书馆辅导组代绍兴蒋抑卮先生捐赠”印章。这本书,正是唐弢先生文中提到过的蒋抑卮先生捐赠本。
1903年同在日本自费留学的蒋抑卮在东京结识周氏兄弟,并成密友。在翻译此书之前,鲁迅读完友人寄来的林纾译《黑奴吁天录》后,曾给蒋抑卮去信写道:“曼思故国,来日方长,载悲黑奴,前车如是,弥益感喟。”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中写道:“他一听译印小说的话,就大为赞成,愿意垫出资本来,助成这件事,于是《域外小说集》的计划,便骤然于几日中决定了。”可见蒋抑卮与周氏兄弟这册《域外小说集》颇有渊源。
全书目次九篇国外小说,全书标点仅用圆圈替代。最有趣的是页码,不用阿拉伯数字,而是用宋体字标在书籍中缝左右两侧,不细心极难发现。
图书最后一页毛笔题字云:“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运满则衰,寿满则死。写于二六,十,三。崇海居士陆仙题”。倒是趣味横生,只是不知这位居士为何许人。
感谢唐弢先生的《晦庵书话》,娴熟雅致的笔调下,流淌出的新文学版本知识,令我受益匪浅。这次喜获鲁迅先生的珍籍,为我藏书生涯中标志性的重大收获。而收藏是没有穷尽的,正应了陆放翁的名句:“老死爱书心不厌,来生恐堕蠹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