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志宏
义乌方言与苏州方言、上海方言同属吴语范畴。公元前222年开始建县,距今已有2200多年的历史,唯其建县历史悠久、民风淳厚、文脉贯通之故,义乌方言里遗留了大量古汉语语音及词汇用法,是研究古汉语的活化石活标本。
我们知道,语言是一个地区文化和文明的集中典范。过去西方强则英语强,现今中国强则汉语强。随着经济文化交流之日趋频繁,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的汉语普通话逐渐成为全国通行语言,地方方言日渐式微,特别是在中小学校广泛推行普通话教育以后,许多年轻一代已不会说地方方言,这对文化多样性研究和传承并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近年来一些地方对方言学习和研究逐渐兴起。
义乌方言之所以值得探讨和研究,是因为在几千年的历史传承进程中,早期人类文明之薪火从未中断,客观上较好地保留了早期语言文明的初始印记,当然,邻近周边地区文化亦是如此。据近年考古发现,义乌有人类居住和生活的历史最早可推至距今8000多年的“桥头遗址文明”,发掘出了浙江省内迄今为止最早的完整人类遗骸,并有大量上山文化中期的彩陶出土。而几十里之隔的浦江上山文明,据考古发现时间距今大约1.1万年至8500年,说明在上古时期,以义乌、浦江区域为核心的浙中盆地,已出现高度发达的远古文明。
之后的几千年时光,据有史可查的资料得知,这片土地上一直有人类活动居住并日渐繁盛,浙中大地并未遭受诸如一些北方地区的大迁徙、大战乱和的大面积毁灭,这就为保留远古人类语言语义信息提供了一种可能。
有人类居住必有语言交流,鲁迅先生说远古人类文学创作的“哼唷哼唷派”即是最早的语言交流。当然,我们现在无法复原远古人类语言,而稍晚于语言出现的远古文字符号系统,为我们今日窥测远古祖先语音语义提供了一种可能。当然,远古时代的语音系统与今日之通行的普通话肯定有极大的不同,但保留至今的较为纯正的方言发音则可对远古语音系统略做窥豹。谁又能说,义乌方言中许多无法用现代汉语通译解释的语音语义,没有8000年前“桥头人”语言交流的一些信息遗存呢?
同时,义乌方言里也保留了大量的古汉语词汇用法印记。比如,义乌方言中的“食”与现代汉语中的“吃”。“食”字在现代汉语里只在“粮食、食品、伙食”等词语中出现,基本作名词用法,而在古代汉语中“食”则是动词用法,如“食之无味”,还有《诗经》中出现的“硕鼠硕鼠,无食我黍”,都是动词,该词在义乌方言中是基本词语,“食饭、食茶、食烟”,约略可知至少保留了几千年的古汉语用法印记。
又如义乌方言中的“忖”字与现代汉语中的“想”,“忖”字只出现于“思忖、忖度”等词语中,单字“忖”基本不可用,而在义乌方言中“忖”字也是基本词语。还有义乌方言中的“眠”与现代汉语中的“睡”,“张”与“看”,“宿”与“住”,“箸”与“筷”,“沃”与“肥”,“掇”与“端”,“癫”与“疯”,“讴”与“叫”,“咑”与“喊”,“寻”与“找”,“籴米”与“买米”,“粜米”与“卖米”,“饲猪”与“养猪”,“筛酒”与“倒酒”,“落雨”与“下雨”等等,均是古义古语用法,如此种种,不一一枚举,有兴趣者可多留意思考。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在义乌方言中,有几个词语十分耐人寻味,比如形容女子刁蛮任性为“吕雉(汉高祖刘邦之妻,以霸道凶蛮名)”一词,形容一个人行事说话吹牛不靠谱为“伯嚭(春秋古吴国吴王夫差之重要谋臣,行事说话好大喜功)”,可约略见之义乌方言之古老印记。
由于浦江上山文化遗址和义乌桥头文化遗址的发掘,古义乌区域有人类居住活动的历史至少上推至一万年以上。春秋之前,应为古越之地。春秋战国时期吴越争霸,该地先属于越国,后属于吴国,后越复国灭吴,之后楚又灭越,归属于楚国,直至秦灭楚统一中国。但无论归吴归楚归秦,古越先民并未迁徙或灭绝,故古越音在义乌及其周边区域的方言中有大量遗存。
义乌方言,因境内所处区域不同,其个别字的音调是有所不同的,“义乌十八腔隔溪不一样”,这是古代先民由于交通不便交流不畅使然。比如义乌稠城片区方言与靠近东阳的廿三里片区,与靠近金华的义亭、吴店、上溪(古桥头)片区,与邻近浦江的湖门后宅片区以及以佛堂为代表的义南片区发音均有个体差异。而稠城片区方言发音作为现今义乌方言发音之代表,盖因几千年来县治所在之故也。熟知义乌方言的朋友一定了解,义南佛堂一直是古义乌的商业重镇,水运发达,商贾云集,故佛堂口音比稠城口音软糯动听,这亦可解释为何同属金华府相距不过百里而金华兰溪方言与义乌方言差异甚大之故也。佛堂口音与金华方言、兰溪方言一样,必有外来语音交流之遗存也。同理,亦可发现杭州方言中大量儿化音的出现,以及与萧山口音较大差异原因在于南宋建都临安且有大量北方移民迁移入杭是分不开的。
文化的融合发展,必定是强势压倒弱势,语言亦是如此。以北方方言为发音基础,以现代典范白话文为语法规范的现代汉语普通话,比任何时候都普及强盛,这也是经济文化交流发展之需要。但积极研究诸如义乌方言为代表的古老方言之语音语义,对于现代人探寻古汉语之发展轨迹,保存汉语语言文化之多样性、丰富性,仍具有积极重要之意义。
作者简介
季志宏,男,义乌人,20世纪90年代初先后毕业于浙江师范大学和浙江大学中文系,现居杭州,从事金融工作。虽久居他乡,但始终感念故土。
2005年前后,在《义乌方言趣谈》一文中对义乌方言之地域特性、用词用法及与古汉语之关系做了初步探讨,发表在《杭州日报》副刊及《义乌商报》,后又被多次转载及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