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之于其他节气,清明,多了些许的忧伤。
年少时,我们小和尚念经似的跟着老师整齐划一地朗读:“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时光一年一年地飞逝而过,每次品味这首诗,滋味皆有不同。就清明题而言,这首诗堪称绝唱——恬淡,渺远,一往情深,愁绪纷纷。清明时节的雨,似乎都有了血,有了肉,有了与人类同悲同喜的灵魂。在同题诗篇里,我以为,无出其右者。
有了丝丝细雨的浸润,漫山遍野,眼眸所及之处,绿意如绸如缎如波涛,鲜翠欲滴,丰盈富饶。修长的草,玲珑的叶,纷繁绚丽的色彩,千丝万缕的芳香,只要生发于纯净大自然的,便都美得不可方物。
“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岁时百问》里给出的关于清明的解释,简静,却又深纳万千气象;好懂,如同白居易的诗词,上至高寿老人,下至幼小孩童,粗粗听了,便已意会,了然于胸。
清明时节,怀念逝去的亲人。早已离开人间的两个姐姐——表姐和堂姐,她们一前一后地离去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表姐是小姑妈的女儿,堂姐是小爷的女儿。那些年,小姑妈和嗜赌成性的小姑父天天吵架,而彼时,表姐正陷入一场难以启齿的爱恋里,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结果是理所当然地被拒绝。她父母某日吵得不可开交时,拿表姐撒气,大约是打了她几下,表姐便投了河。那年,表姐十八岁。堂姐大学毕业后,就职于铜陵有色,因为生病用药过量,经抢救无效,含恨离世。曾经有些年,每到暑假,她们都会来我家住上些日子。在她们眼里,我是一个小不点,她们对我总是呵护有加。该怎样形容她们的美丽呢?若拿《红楼梦》里的人物来形容,表姐是薛宝钗,堂姐是晴雯。我说的是相貌,而非其他。我是衬托她们的丑小鸭,但是我一点都不自卑,我愿意,我喜欢。每每想起她们,都会有一种无边的孤独感破空袭来,感伤疼痛的情绪,绵延不绝。曾经,我以为,我也会很快地死去,但是,我一直活着,活了这么久,而且,还会活下去。
在尘世间摸爬滚打了一年又一年活成了寿星的人们,虽然多走了很多路,多吃了很多盐,但是,在时间的长河里,也不过是瞬间枯朽的骨骼。能够从成堆的枯骨间屹立起来的人,不仅需要非同寻常的大智慧,也离不开上苍的成全。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便是斯情斯境了。
屈原投江,王国维沉湖,海子卧轨,三毛和顾城都选择了上吊,一个以一条丝袜吊死在病房里,另一个在砍伤妻子之后吊死于树上。光鲜在别人眼中,内伤在自己心中。海子、三毛们在流光溢彩的大好年华里,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走向苍茫,走向永远,走向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们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未知的世界。我理解他们的举动,从某种意义上说,自杀对于他们,也是一种天赐,是老天爷对于他们人生的成全。有些人的自杀,就有着暴殄天物的被掠夺嫌疑。表姐的自杀,当如是。她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就那样无声地凋谢了。如果她当时挺过了那一关,多么好,至少,我还有一个可以说说知心话的姐姐。
细雨湿流光。在清明这里,注脚清晰分明。烟雨江南,万物浸润在斜风细雨里。站在窗前,远远地望出去,楼房、绿树、繁花、湖面,都轻笼于淡青色的烟波里,间或,有成群的鸟儿凌空掠过,淡青色的烟波似乎也随着鸟群翅膀的振动,轻轻地飞旋了起来。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春阳普照,清风吹拂,细雨飘落,万物争相生华。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在践行这样的誓言——逝者已矣,生者当奋发。雨落一场,绿意更浓一层,我们在绵绵细雨里怀念逝去的亲人,感恩他们曾经给予我们的爱与关怀,他们生前的勉励之语犹在耳畔:自强不息,做最好的自己。
穹庐红日晚,满眼青山。清明,是一串省略号,其间,有美丽的景物,有让我们永远怀念的亲人友人,有停留在心海里不时泛起的点点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