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进九,节气已是深冬,却是没有丝毫寒意。透明丝线一样的雨飘落下来,以抚摸的姿态触碰我们的脸颊肌肤,清风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吹过来。那风,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风,让人恍惚间误以为是春天。用心甄别,却有着那么一些不同,冬的气息,内敛,持重。
喜欢冬天沉郁的气质,喜欢周遭的叶落纷纷,喜欢点点细雨中的风烟俱净,喜欢河流之畔的天山共色……
冬天大有看头的,依然是草木。葱茏依旧的松树柏树,或红或黄或绿插满头的香樟树,叶片几乎落尽的法国梧桐,还有栾树、合欢树的苍黄果实,团团簇簇地悬挂于枝梢……
成群的鸟儿飞过来,落在那些叶片尽落的树上,那一棵棵光秃秃的树,立时生机盎然起来。有人说,鸟是树的花朵,尽管这些花朵是黑褐色的,但是,因了这些会唱歌会鸣叫会叽叽咕咕说话的“花朵”,偌大的一片树林,刹那间鲜活起来。
梅在打苞,一粒一粒的花苞,如同一粒一粒的红豆,粘在细枝末节上;玉兰的花苞也已于枝头暗自蓄力,只等二月的春雷一声响,便会如大海涨潮般呼啸着绽放;走过一片水域,一望无际的绿,波涛一般涌进视野,油菜、麦子已有一两拃高,在深冬萧瑟的旷野里,热情洋溢地把山河岁月照亮——那是春夏时节希望之所在,那是可供一年四季常吃常鲜的油和粮。
也有凌寒独自开的花,那花,有雍容华贵却又随遇而安的菊,有亲切素朴一如邻家女儿的茶梅,有芳香四溢撩人遐思的月月桂;最有品相有看头的,是坚韧地悬挂于枝头的叶子,氤氲在雨雾里,饱满得似要滴出汁液的样子,绿的,黄的,红的。那红的,便是远胜过二月花的枫叶了,朝霞一般,把人的脸膛都映得红艳艳的;一阵风过,金色的银杏叶从树上离开,如书签,一片,一片,一片……唯美,空灵。我看得痴了,就这样静静地立于树下,几乎是带着虔诚敬畏之心的了。
一湾开阔的水域,一辆巨大的水车,长长的木质步道上,我们慢慢行走。一方苍黄的蒹葭闯入眼帘,自成一首永读不倦的诗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石板,竹篱,茅舍,黛瓦,粉墙,茶屋,田畴……画卷一般,在我们眼前徐徐展开。倘若在此地写生,只怕一生一世都描绘不尽。偌大的曲折迂回的湖面,清波荡漾,水雾蒸腾,那是飞鸟的天堂,亦是鱼虾的乐园。一叶小舟摇过来,几个穿着胶靴的男人,将渔网抛出去,收回来的,便是一网沉甸甸的丰美鱼虾了。
古人所说的逐水而居,说到底还是为生活计。有水的地方,庄稼作物自然葳蕤繁盛。
临水而居,于我们所追寻的,更多的是丰衣足食之外的一份从容、优雅和诗意。水是富有灵性的,水源充沛之地,景致越发的丰美。水的更伟大之处在于其不仅能够给世间万物以滋养,且能够赋予我们人类以灵感以灵气以灵性。上善若水,水的无私博大,于无形中塑造着我们人类的宽阔襟怀。中外古今,文人雅士无一例外地都有着山水情怀,自然之子梭罗,在瓦尔登湖畔,依水而居,自种自收,与绿植、湖水、游鱼、飞鸟们对话。正因为他将自己的整个身心深入完整地融进大自然,方有我们后人孜孜以读的不朽名篇。
一塘枯荷,静默地铺在水上,全然没有了夏末秋初的意气风发。它们是老去的美人,任岁月盘剥,风骨仍在,在冬天的风霜里,正拼尽最后的气力,把生命的内核展示给世人,把一份沧海桑田的美丽呈现给世人。这样的姿态背后,让我们体味到的是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情怀,一如罗曼·罗兰所说的,“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一下午的时间,转着转着,竟于不知不觉间到了景点关闭时分。晚饭就餐地点安排在“茶田麦浪”,这个名字来源于清人虞邦琼的诗。在一楼的大堂,我看到了挂在白墙上陈春明先生的字:“晴翻翠浪野云边,日午风微皱绿田。疑是清明时节事,一村烟雨杏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