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记者说,他的相貌的表情常常是冷酷而苦闷。身长五尺四寸,肩幅极广,面上多痘疮疤,脸皮作赤茶色而粗糙,鼻硬而直。指短,且五指长短略等,手的背面长着很长的毛。头发多而黑,永不梳栉,永不戴帽,常常蓬头出外散步。起风的日子,他的头发就被吹得像火焰一般。人们在荒郊中遇见他,几疑为地狱中的恶魔。”
这段文字出自丰子恺笔下,所描述的并非艺术形象,而是历史人物——贝多芬,一位今年12月16日全球文化界为其诞辰250周年而狂欢的圣贤。
外表之丑、行为之癫、性格之戾,皆为贝多芬“心中所怀抱的大苦闷”,而“苦闷的源泉,全在于他所罹的聋疾”。
对贝多芬的剖析,丰子恺略有偏颇。聋疾为祟一生固然致命,但贝多芬之大苦闷更多来自其不幸的童年:3岁时视其为掌上明珠的祖父不幸早逝,少年时相依为命的母亲与朝夕相处的弟弟相继离世。成长于嗜酒如命的父亲棍棒之下的贝多芬愤然写下:“不明白死的人真可怜,而我15岁时就懂了!”
对贝多芬而言,音乐既是“苦恼的赴诉处”,亦为“苦恼的逃避所”(丰子恺语)。诚哉斯言。让多舛命运叩门之声流淌绝美音符,从人生大苦闷中凝练英雄灵魂。如是贝多芬,丰子恺才奉作“心的英雄”,而绝不止于音乐家角色。故而,当代古典音乐宗师巴伦博伊姆断言:“贝多芬音乐是面向所有人的。”
将贝多芬列入专著《世界大音乐家与名曲》与《近世十大音乐家》的丰子恺,1919年6月携手吴梦非、刘质平共同开办上海专科师范学校,“以研究艺术教育为宗旨”,“以养成中小学校专科教员,冀促进美育,辅导工艺为目的”(1919年7月4日《申报》)。三人分别担任图画主任、校长、教务主任兼音乐主任。
“上海专科师范,是校为吾门人辈创立”(李叔同语)。三人皆为李门嫡传弟子。李叔同在浙江省立两级师范学校(今杭州师范大学)任教期间,吴梦非经历人生首次公开演出。这场在西泠印社内柏棠大厅举行的音乐会乃“浙江学校有音乐会的创始”,张贴会场的节目单由李叔同手书。吴梦非首演的曲目正是贝多芬钢琴曲《月光》第三章。
走出师门的吴梦非在《比妥芬与月光曲》一文(1921年第6期《美育》杂志)中慨然道出:“‘月光’曲为乐圣比妥芬之杰作,西人知道比妥芬之名者,莫不联想其‘月光’,吾国西乐幼稚,鲜有能奏是曲者,并亦不知其杰作有‘月光’,爰急为介绍之于吾国之音乐界。”承袭李叔同1906年在《音乐小杂志》对贝多芬“乐圣”的尊称,吴梦非将贝多芬与海顿、莫扎特并列为“古典派的三大乐圣”。
百年前,吴梦非、刘质平、丰子恺,被“实开吾国美育之先导”(吴梦非语)的李叔同确认为“足以承绍家业者”,合力创办我国第一家高等艺术师范学校(上海专科师范学校)、第一家美育社团(中华美育会)、第一家美育期刊(《美育》杂志),其初衷“在于使一般国民常常接触艺术和教养国民得着美的趣味”(吴梦非语)。
美育何以与德育、智育、体育、劳育平分秋色,正因为“‘美’是人生一种究竟的目的”(吴梦非语)。美可改善人民生活品质,美育可满足人民对美的向往。恰如李门所痴迷的贝多芬,让音乐幻化为“灵魂的声响”(丰子恺语),使世人“感精神之粹美”(李叔同语)。
大美贝多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