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名家

◆笔走万象

遍地香樟

子薇

香樟树的花,开得热情洋溢。细碎的花瓣里,潜藏着直逼天际的爆发力,扑鼻的香芬,在半空中,滚滚的波涛一般,远天远地地飘散着。走至近前,贫寒惯了的鼻子一时消受不起,在如巨浪般席卷而来的香气里,打起了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喷嚏。

幽微若碎米的香樟花,它们从高高挺立的枝头飘落下来时,宛如一首首飘逸的小令,又似一咏三叹的现代诗行,或者是一位曼妙的女子手执古琴边弹边唱——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

在呵气成冰的冬天,在朔风凛冽的寒意里,香樟树的香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清冽,昂扬,带着呼啸的意味,直逼人心,有着一种极为强势的入侵者的霸气,狂飙迭起。那其实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精神——在春天,它不与娇媚的鲜花争;在夏天,它不与丰硕的瓜果争;在秋天,它不与雍容华贵的银杏争;它一直屏气凝神地修炼自己,把香芬一点一点地收敛集聚于体内,努力地保持着蓬勃的生命力。及至严寒的冬天,从一场雪里跋涉过来的香樟树,方从枯寂的万物中华丽丽地脱颖而出,汪洋恣肆,香播千里。其气场更是飞扬到了一个比平日更高的高度,仿佛要冲入云霄了。

深冬的香樟,不仅香气馥郁,还相当的好看。于万千绿叶丛中,间或地跳出一片红叶,那叶片的红,很是浓郁,似多年前活跃在戏台上的角儿,长时寂寞,却是心有不甘,偶尔地被邀请客串一回,把脸抹了又抹,把眉描了又描,把唇涂了又涂,郑重其事,心存对舞台的敬畏,也心存对于曾经烈火烹油的艺术生涯执着的怀念——这般的虔诚执着以及对于艺术的敬畏之心;这般对于美好过往的深切怀念之情,让人心有戚戚,也让人油然而生敬重之心。

一夜风雨,漫地落叶。落叶多是赭红色,那是来自香樟的。香樟的香芬,终年不散。赭红色的落叶铺满碧绿的草坪,仿佛我们精心侍弄的布艺,其实,比我们的布艺要美上很多倍。我喜欢久久地伫立窗前,凝神注视着一片一片的叶子,从树梢上飘落下来,小小仙子一般,娟秀的,轻盈的,空灵的。

眼神一直拙劣,很多树以及花草,多次见过,依然不大能分辨得清楚明白。那年仲秋,在乌镇西栅,一路上,林荫繁茂,清香四溢。“香樟树”,倪劲松先生说时,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我说,好羡慕你,认得那么多花草树木。他声言自己当初毕业于农校,于他,这个不算啥,看花草树木,只注意看叶片,犹如识人看眼眸,比如香樟的叶片,其边缘呈波浪形。说着,他拽下一片香樟叶,我置于掌心细看,从此,我把香樟牢牢地记在心底。一年四季,无论行走于江南江北,我惊喜地发现,香樟树是很多城市当仁不让的行道树首选。

家里曾有两只樟木衣箱,新世纪之初搬进新居时,感觉它们与全新家具不搭调,毫不犹豫地送了楼下做油炸腰子饼的女人,她欣然接受,且善意地说,“樟木箱好,什么衣服放进去都安全,防虫防蛀,防霉防潮。”而今,人过中年,面对一屋子的新式家具,竟然时常怀念那一对樟木箱,心生惆怅。樟脑丸、樟脑球等,以樟木为原料,精制而成,是衣物、书籍等长期保养不可或缺的物什。那些年,行走在芜湖老城街巷,不时听到粗糙的喇叭声传过来:“樟脑丸,上海卫生樟脑丸,樟脑丸是保护衣服的,蟑螂药是消灭灶蚂子的。”搬到城东新城区后,在很多个不能入眠的夜晚,这样的声音,不请自来的,于耳畔神奇清晰地响起,格外的亲切,让人迷离。犹记得,住北京路住青山街时,若是在午后,又恰巧,那充满尘世烟火的叫卖樟脑丸的粗糙喇叭声停在一地不愿离去,和着树上声嘶力竭的蝉鸣声,直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于不知不觉间送入梦乡。

香樟树的芬芳,不只在今天,以及明天,还有让人憧憬的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2020-11-17 子薇 ◆笔走万象 11 11 义乌商报 content_59080.html 1 3 遍地香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