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煮石人 文/摄

近日，由北京画院主办的“入木——黄永玉版画艺术展”正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办。此次展览以“入木”为题，以黄永玉亲题手记为线索展开，精选了他从上世纪40年代起至90年代的版画作品近两百件，比较完整地勾勒出了这位艺术大师的版画创作面貌。

笔者从艺术展报道中欣喜地注意到，黄永玉为冯雪峰先生的《雪峰寓言》所作的木刻插图，成了此次展览的重要展品，引起了艺术同道的广泛关注。

从《边城》到《雪峰寓言》

上世纪30年代，由鲁迅先生倡导的中国新兴版画运动兴起。少年黄永玉从木刻家野夫的《怎样研究木刻》一书入门，开启了自己的版画创作之路。

没有受过科班训练的他，却有着忠实于生活的敏锐认知与内化感受。他从为文学作品和报纸杂志做插图这条道路开始，创作了大量版画作品。

此次艺术展，分成三个展厅。第一展厅中展示的，是黄永玉40年代的创作，包括了《风车和我的瞌睡》《鹅城》《我在海上一辈子》《苗舞》等作品。其中，黄永玉为他表叔沈从文所著小说《边城》创作的两幅木刻插图《吹笛》《花环》，可称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第二展厅展示的，为“阿诗玛”时期的创作。

离开家乡后，黄永玉曾经辗转多地。直至50年代初，他受邀回到北京参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的筹建。身处新旧更替的变革点，而立之年的黄永玉尝试在新兴版画创作与教学中寻找到更深层次的表达语言。为此，他深入小兴安岭森林，创作了大量森林题材的版画木刻；他被派往荣宝斋学习中国传统水印木刻技术，与国画大师齐白石见面，并为其刻制了一幅水印套色版画肖像（1954年）；他还在云南农村住了两个月，以村里的彝族撒尼妇女为模特，创作了经典的“阿诗玛”形象（1955年）。

第三展厅展示的，是黄永玉各种文学插图的代表性作品。

黄永玉极其擅长各种文学作品插图，尤其是为儿童文学，如童话、寓言等创作的大量成组插图更是独树一帜，为他赢得了极高的荣誉。

在这个展厅，观众们能够欣赏到黄永玉刻刀下那些幽默的、诙谐的小人儿或动物们：狡猾的狐狸、井底的青蛙、骄傲的老马、流亡的小鸭……活灵活现，趣味横生。但是，黄永玉木刻作品表现出的情境，又不同于儿童世界的纯真无邪。这种天真趣味与讽刺现实的巧妙结合，赐予了黄永玉童话插图更深层次的形式与意味。

《雪峰寓言》中的插图，正可谓是此类插图的巅峰之作。此次艺术展，《带着“流亡王子”头衔的小鸭》《鼓手的蛤蟆》等出自《雪峰寓言》的插图作品，都与观众一一见面，成了广大艺术爱好者的盛宴。

“你要放胆进行创作”

上世纪40年代，黄永玉就与冯雪峰相识。对于冯雪峰的学识人品，黄永玉深为钦佩。知道黄永玉在从事木刻插图工作后，冯雪峰给了他很多鼓励，并且介绍了一些作家与黄永玉认识，黄永玉也给他们的作品创作过封面或插图。更让黄永玉难忘的，是冯雪峰曾将一本国外的画集送给他，而这本画集，是鲁迅先生送给冯雪峰的。可能在冯雪峰看来，这位有志于艺术创作的小伙子，比自己更需要这类艺术书籍吧。

1953年，外文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都要出版《雪峰寓言》，外文出版社的负责人找到黄永玉，希望他能为寓言集创作插图。黄永玉自然一口答应，心想总算有个机会，可以报答当年冯雪峰对自己的关怀了。

黄永玉认真阅读《雪峰寓言》，积极寻觅着创作灵感，真没想到，有一天冯雪峰竟然主动找上门去了。“我是来多谢你给我的寓言作插图的。”冯雪峰开门见山说明原因。之后说了一番让黄永玉铭记一辈子的话：“想特别给你说一声，我请你自己作主，作多少张，如何作法，无须来回征求别人或我的意见，你要放胆而轻松自由地去运用构思进行创作。”

冯雪峰是长者，又是文艺界领导，虽说本就相识，但以这样诚恳谦虚的语气对一位晚辈说话，使黄永玉深深感动。冯雪峰的表态实在有些出人意料，所以当时黄永玉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想，我想在草稿勾出来的时候让您看看……”

冯雪峰连连摇手：“你也应该让我有机会学习学习如何去尊重一位画家嘛！画家不同，风格自然不同。《伊索寓言》的插图有两百多种，《天方夜谭》也是，各见高明嘛！”

1984年，黄永玉为《文艺研究》写了一篇回忆文章，提到了冯雪峰鼓励他“放胆创作”的往事，时间虽已过去了30多年，但黄永玉感动的心情仍如当年一样。

精雕细琢铸经典

在冯雪峰的亲切鼓励下，黄永玉全身心投入到了插图创作之中。此时正是他木刻作品创作黄金期，加之对于冯雪峰知遇之恩的感念，一幅幅精彩的木刻作品，就在黄永玉的手中顺利诞生了。

作品刻好了，黄永玉马上拓印了一套，第一时间就往冯雪峰家送去。这是一个冬日的夜晚，出门的时候，飘飘扬扬下起了雪，黄永玉带着手电筒，仔细地寻觅着门牌号码。快到冯雪峰住处时，发现冯先生已站在街边等候，“已经满身厚厚的雪片，等了我好些时候”。冯雪峰对于插图是满意的，不过，黄永玉却已记不清冯雪峰具体说过些什么话了，因为“完成作品后的兴奋，熏得我没能细细听听那天晚上他是否提出过什么意见”。

能让艺术怪才黄永玉如此兴奋的作品，真值得我们好好品味。

且看黄永玉为《大风雨和蜘蛛》所作的插图。寓言中的蜘蛛，叶公好龙，它在大风雨将到未到之际，趾高气扬，好像一位不畏风雨的勇士，等风雨一到，它却吓得六神无主。这幅作品，巧妙地将蜘蛛的举止拟人化，很好地表现出了它的“趾高气扬”，作品上部分的电闪雷鸣，预示风雨马上就要到了。欣赏着画面中刻意表现出的蜘蛛“威武”的样子，读着它在风雨到来时的真实表现，我们禁不住要哑然失笑了。

再来看看《牛和牛绳》的插图。文中的牛，在从主人家逃跑时，还贪念牛绳“这惟一的财产”，舍不得丢掉它。结果路上被一块大石头缠住，它又被主人抓了回去。画面中牛的形象，憨态可掬，进退维谷，活像人世间那些被金钱弄得生活如麻的守财奴。

又如《带着“流亡王子”头衔的小鸭》的插图。狐狸见到了一只落单的小鸭，就夸小鸭有着“流亡王子”的风采。小鸭很满意这个头衔，不知不觉中跟着狐狸走到了偏僻场所，直到狐狸一口将它咬住了，它仍沉浸在“王子梦”中不能自拔。你看黄永玉刻刀下的小鸭，堪称自恋、糊涂的化身，它被狐狸咬在嘴里时，似乎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我是王子，我是王子，你可咬错了呀”。

晚年黄永玉虽停止了版画创作，然而年轻时手中的刻刀让他养成了从不松懈的习惯，他的彩墨画探索之路同样结出了丰硕果实。如今，这位96岁的老者，仍时不时以自己独特的艺术作品，给观众带来串串惊喜。

可以相信，在他一步步践行着自身独特艺术之路的历程中，当年诸如冯雪峰等前辈对他的关怀与鼓励，给了他不懈探索的强大支撑力量。